“牟寡婦讓我到死,把這個秘密帶到棺材裏。你們去認親時,千萬別驚動牟寡婦,也許她到了我這一天,才會說出秘密。牟寡婦比我小,我不能等了。”
剛才帶子像穿越地洞一樣沉默,這會兒又像走出黑暗,見著光明一樣興奮,抑製不住情緒,突然爆發,大聲嚷嚷:
“我有姐姐了!我又多了個親人!”“我去找她,明天就去找!”
這是她從沒想到的秘密,激動得心都蹦出來了。至於很早就知道的傳言,村裏有些快嘴快舌的婆娘傳自己不是姥姥的親孫女,這回隻是被證實而已,遠沒有聽說有個姐姐令人興奮。原本就沒有尋根的強烈願望,這回聽說媽沒了,甚至對父親“放她們一條生路”的做法,還產生了些恨意。
兩人欣喜若狂,之後幾天張口閉口就是“認親”的話題。春節前,姥姥的病情還沒有明顯好轉,身邊離不開人,再說沒人照看孩子,無法脫身,兩人合計,先讓丈夫去探探路。
準備了農村過年的土特產,還有帶子的一張照片,找了個星期日,帶子的“倒插門”丈夫興衝衝地找到了牟寡婦家。先自我介紹姓名,然後表示替姥姥來看望多年不見的老朋友,說姥姥身體很不好,不能親自來。
不論把話說得多婉轉,會說的不如會聽的,還是一下子觸動了牟寡婦敏感神經,她十分警覺,對這個不速之客的來曆不僅產生疑心,暗自斷定這個來人,就是自己女兒的妹夫,所以她立刻說“我根本不認識她”。
帶子的丈夫放下東西便往外走。在炕梢半臥著的一個壯年男子,很機靈地下地送客。走出房門時,帶子的丈夫給他使了個出去的眼色和動作,他們便一塊兒走出小院板障門。帶子的丈夫小聲說:
“我是來認親的。我看你是牟老太的姑爺吧?”,他邊說邊把手伸進棉襖裏,掏出一張照片給對方看。對方先是一愣,然後“啊”的一聲說:“太像了!”“她們是親姐妹能不像嗎!”帶子的丈夫搶白道。
兩個陌生的男人刹時成了連襟,親密無間地相互拍打著。兩個“倒插門”相約,萬不能惹牟老太生氣上火,不急於告訴她事情的真相。其實,牟老太家的“倒插門”早就問過妻子,你媽長得大眼睛大鼻子,怎麼一點沒傳給你,看照片你也不像嶽父。妻子說:“三輩不離姥家根,一定是像姥爺了。”
雙方留下了詳細的“接頭”地點,照片也留給了對方,便分手了。帶子的姐夫是個轉業軍人,參加過抗美援朝,現在政府機關任職,人很正直。星期一早上,在上班路上,姐夫給姐姐看了照片,姐姐似信非信。她把照片帶到學校,放到辦公桌抽屜裏,一天不知看多少遍,還憋不住問同事,自己與照片上的人長得像不像?都說“太像了”。為了不引起異議,她說這是叔叔家的孩子。其實,姐姐依稀有點記憶,當時快五歲了,覺得身邊有父親和小妹,牟老太肯定地說那是舅舅和她女兒,都不在人世了。三十來年過去,女大十八變,可她姐倆變得像雙胞胎。由於生存環境和職業的關係,姐姐顯得年輕,妹妹在風吹日曬的農家院勞作,顯得老成。
帶子的丈夫每次進城,都必去機關禮拜連襟,還要拿些鄉下的特產。這個姐夫拿回家時,在牟老太麵前還得編個“故事”。姐姐的照片早就傳到帶子手中,並鑲入相框掛在牆上,帶子天天看,時時盼。終於盼到了姐姐學校放寒假,前兩次連襟見麵時約好寒假到鄉下來。
為了迎接貴客,帶子提前掃房,一般習俗是臘月二十三,小年才大掃除。帶子提前把埋在冰雪中的凍肉刨出來,烀熟了凍上。還提前淘米蒸了黏糕和豆包。在姐姐來的頭天,就把幹菜泡上了,泡開後攥成小團子放到倉房裏,這就可省時省力方便備用。萬事俱備,隻等貴客臨門。
這天帶子起得很早。該化凍的食物,頭天晚上就拿回來了,用大盆小盆扣著。自己一次又一次去大門外瞭望。帶子的丈夫幹脆走出村子,迎麵去接。大約九點多,在路上相遇。他也是第一次見到姐姐,十分興奮,接過她提的東西,不停地寒暄。
姥姥召喚帶子,用溫熱抹布擦擦窗玻璃上的霜花,好看清貴客臨門,她歡喜得坐不住了,怕風吹著涼,隻能坐在屋裏等。這些年,她去牟寡婦家多次,先前姐姐上學,後參加工作,從沒碰過麵。小姑娘出落成啥樣,很想早點見其人,聞其聲。帶子用溫水抹布擦玻璃時,客人進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