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我緬懷姥姥,總能依稀看到帶子的麵容。帶子半截眉下的細眼帶著微笑,塌鼻子頭上的幾個小雀斑,顯出樂觀善良和篤實敦厚的氣質,高顴骨閃出的光澤,映出她的執拗、率直和咬釘嚼鐵的硬漢性格。我仿佛聽到她又對我說:
“不用惦心家裏的事,有我!”
“有我”,就是擔當,就是關愛。我童年最好的玩伴,在成長中,時時保護體貼我,有時像母親,有時像姥姥,更多是廝敬廝愛的姐妹。
8
帶子結婚第二年,大兒子已出生,家中出了個意外“插曲”,平靜生活起了波瀾。
三伏天午後,太陽火辣辣的,人都貓在屋裏納涼。一個五十多歲老者,突然闖進大門,說是來看兒子。帶子迎上去問你兒子是誰,老者脫口說出丈夫的大名,並徑直走入屋裏。
麵對這種尷尬情景,帶子丈夫滿臉通紅,如芒刺背,手足無措。帶子捺著性子不語,且看丈夫如何動作,但已氣得七竅生煙,終於還是爆發了。
帶子先請老者進屋坐下,然後拉著丈夫進裏屋,脫口而出:“你跪在奶奶麵前,對天發誓,說真話。”
姥姥正在懵懂時,聽到贅婿說:
“當年怕父親不同意我辭職下鄉,又怕你們不信我上門入贅是真心,我就兩頭瞞了。這兩年沒回家,怕父親擔心,就寫信說了實情。”
他聲音沙啞說出這番話,姥姥才明白出了什麼事。帶子聽了,又怒不可遏地衝丈夫吼:
“走!回你家去!”
老者還坐在外屋沉思著。帶子惘然片刻,壓了壓心中的火氣走到外屋對老者說:
“我讓你兒子走,不是因為你來了,是因為他撒彌天大謊。連爹都不要的人,誰還能信他有良心!誰還能信他對外姓人誠實!”
老者聽帶子言之有理,隻是點頭,無話可答。
然後帶子轉回裏屋,對跪著的丈夫表白:
“我得對奶奶盡忠盡孝,不能跟你走。我不會像你這樣喪良心。”
帶子說的“喪良心”是一語雙關,說他對父親對姥姥都不孝,對妻子也不忠。但“不能跟你走”這話,表明她並不是與丈夫從此各奔東西的意思。
麵對這一幕,姥姥先是詫異,然後心亂如麻,惘然若失。在這種情況下,能說什麼呢!所以她坐在炕上始終沉默不語,冷靜地琢磨化解矛盾的法子。
正在騎虎難下時,老者如醉方醒突然走進裏屋,也衝著姥姥跪下了,求姥姥放過自己的兒子,還讓兒子磕頭認錯,但兒子表示不離不棄這個家。
“快都起來!既來之則安之!從長計議!”
麵對尷尬場麵,姥姥說了這唯一的話,而且吩咐帶子快去做飯。趁帶子出去,姥姥同老者細細地敘談:
“我孫女從小脾氣暴,是我給慣的。你不要想得太多,這是兩個孩子之間的事,他們自己知道輕重,消消氣會想明白的。你想兒子來看,這是天經地義的,誰都不該擋,住在兒子家養老也是情理之中。帶子發火,是因為他瞞了她。”
老者聽了不時點頭。她又對贅婿說:
“你不該瞞。瞞一時,不能瞞一世。當初是你自己說沒有親人,我們信了,當然也沒再追問。帶子生氣是你瞞了她,事後還瞞著。人哪,撒一回謊,要十個百個誠實守信才能補上。”
晚飯後,趁他們父子到院子裏,她又跟帶子悄聲說:
“人人都有爹娘,都不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認吧!他當時可能怕咱們嫌棄,這麼做有難言之隱。再說他瞞著不對,他爹有啥錯呀?你這樣急,丈夫就受夾板氣。他爹背後還得罵他。放他一馬,他不會恩將仇報,得饒人處且饒人,你敬他一尺,他會敬你一丈。”
她的這種急脈緩受,又個個疏導,使帶子劍拔弩張的夫妻關係漸漸恢複平靜,帶子當晚就向公公道歉。知趣的老者見兒子成家有了孫子,日子過得興旺,本該高興祝福,還能埋怨兒子什麼呢?自己在鐵工廠上班能自食其力,兒子的婚事早給張羅過幾次,都因兒子在外地務工過“遊擊”日子,女方不肯答應。所以兒子毅然辭掉工作,自主選擇不是沒有道理。老者住了十多日回去上班。之後常來小住,說想孫子又嫌孫子鬧,也忍受不了農村冬日的寒冷,隻好當候鳥了。
此後,贅婿像得罪了“皇帝”一樣,更加謙卑。帶子時不時敲邊鼓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