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別時她告訴我,表每天要準時上勁。我返回教室等著鈴聲,第一次對了表上的時間,心滿意足地開始用它。每天早晨勁時,也同時給自己的心和腦上勁,否則,也會停步不前的。
從沒像現在這樣惜時如金。抓緊撿到的早起晚睡時間,以及平時人人都擁有的上課複習時間,那隻能是“土”,高效使用它,才能使“土”變成“金”。所謂高效,就是在單位時間裏,消化迅速,吸收量大,即提高功率。而且堅持趁熱打鐵,半生不熟的知識就不會有彈簧一樣的抻性和連續性。那幾十個日日夜夜,我幾乎走火入魔了,潛力的發揮常在自己意想不到中起作用,但首先得不怕辛勞。
在爭分奪秒的日子裏,我不再回家。姥姥或帶子每周日來給我送熬好的中藥湯和“零食”。
我一直告訴她學校飯菜能吃飽,她根本不信。刮“共產風”那年頭,沒有什麼“躍進”,生活水平是“躍退”的,在農村更厲害,她們深有體會。她們對我的補給花樣翻新,多是煮熟的雞鴨蛋,偶爾有饅頭和餅,或自家炒的油麵加糖,自己衝水就行了。有時她帶我去親戚家,進門就點菜點飯,所點的就是我愛吃的二米飯,小米和大米混合的,菜是小蔥拌豆腐或蛋蒸椒之類的。看在她的“佛”麵上,親友都熱情招待我這“小僧”,我飽餐後拂袖而走,後麵的“人情”她總會找機會還的。我一怕麻煩二怕誤時,可你不跟她去,她就急。有時她說讓人家煮上了玉米大渣子粥,她知道這是我特喜歡又在學校吃不到的,還把從家帶來的一隻雞送到那裏正燉著,聽她這麼說真是饞涎欲滴,隻好去飽口福了。
還有兩次,帶子起早趕到學校,送來煮好的餃子,用棉東西捂著,還有熱氣呢,看著我吃下去才肯回去。往返三十裏路,多辛苦!她們的疼愛和體貼入微,我越拒絕,她們越來勁,真是完完全全把我放在心窩裏。我除了加油學習,還能用什麼回報!這種無言的關愛和鼓勵,恰如給鍾表上發條或打雞血一樣,促使我快馬加鞭。
一個多月後畢業考試結果出來,我在文科班獲得了最高成績。這使我在精神上處於鏖戰的亢奮中,生命更是處於高峰狀態,雖然偶爾還隱忍而痛苦地回顧病目帶給我的“損失”,但還是全力投入高考複習中。在僅剩的一個月裏,她們照樣準時給我送藥湯和補給,一次她見我摘不下去的眼罩,憂心忡忡地說:
“眼睛還不見好,咱不考大學了,幹別的總不能累成這樣。”我耐心地跟她解釋,這病目與考大學沒關係,十個月前就發病了。而且眼球上的翳子已經退下去了,現在戴眼罩真是為了保護它不看東西。
她聽了,又看看我摘下眼罩的眼睛,臉上有了些許的放鬆,說:
“十二年寒窗,就差這最後一哆嗦,誰能輕易放棄呀!”
12
真是天助,高考結束,完全放下書本,我取下眼罩,眼“晴”了。我自嘲:用功學習,老天收回了懲罰我的眼罩。眼睛小得就像一條縫,但重見光明時,仍從縫隙中放射出熱血中燒的光芒,幾個月後眼瞼才恢複常態。三十多年後老同學重逢,他們很客氣地問:
“你換的那隻眼睛,視力怎麼樣?是什麼動物的眼睛跟你的這麼像?”
我隻能哈哈大笑。可見畢業照中,眼罩永遠定格在相片中了。其實上大學報到的照片,左眼明顯比右眼小,但比準考證上的大多了,所以報到時還受到了校長的質疑。
至於那“虹膜炎”,是愚醫的誤診,還是姥姥堅持不懈的藥湯起了作用,不得而知,好了傷疤沒時間問疼了。
但這次病目的恢複,與當年她堅持不截肢的治療,有同工異曲之妙,當年她保住了我行走的腿腳,如今又保住了我看世界的眼睛,真是功高不賞呀!
高考前我與素貞約好,考完就去勤工儉學。她家姐弟五個,生活拮據;我是為還“債”,看眼病時良師益友相助,總有內疚之感,應盡力回報,也不該再給姥姥增加負擔。
早知鎮上甜菜技術指導站招臨時工,甜菜疙瘩當時是國家統購統銷農產品,而甜菜籽的收購自然抬高了身價。指導站培訓一天,我們儼然成了指導收割甜菜籽的“技術員”。
下鄉前,我帶著素貞回到家,她曾多次來過。我們是情同手足的好朋友,姥姥很喜歡她,我是請她幫腔來說服姥姥放行的。
果真,姥姥明確表示“咱不去”。帶子也幹脆說“該歇歇了”。素貞說下鄉看管甜菜籽熟不熟,也就是溜達,天天看綠色大地,有利於眼睛恢複。她父親是學醫的,她也耳濡目染地懂些保健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