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晌午,她到了老姨家,當日下午我就想乘車往百裏外的學校趕。人著急時頭腦發熱,辦事無序。根本沒考慮車次和行車時間,結果沒趕上末班車,可又不想返回,便打聽到徒步走的近路,也沒想想,幾十裏路天黑前能否趕到,就貿然前行。夜幕降臨,漆黑一片。黑暗便滋生心理恐怖,夜風輕拂田裏的殘葉,發出微微響聲,我都以為是魑魅魍魎出沒造成的,拚命朝燈光方向奔,大汗淋漓奔入個陌生村莊,在一個善心奶奶家借宿,整夜大呼小叫卻不自知。第二天早上奶奶說:嚇壞了,小孩子不能這麼闖。這天上午趕到學校,教職工已提前上班,順利地開了轉學證明。但宿舍門打不開,隻好給我的好朋友郭玉琴留下便箋,請教導處轉交,她按地址給我寄行李。
當天晚上,我回到老姨家,第二天祖孫便北歸,正月十八開學那天,我們準時趕到學校辦了入學手續。這真是疲於奔命!我再累睡一覺便能恢複,那天夜裏由於恐懼造成心跳加速,有一閃一閃的感覺,自己能聽到跳聲,一周後很快消失了。可星期日我回到家,姥姥還在發燒咳嗽,她說“渾身散架子了”,帶子看姥姥病了,很心疼,擠對我們“死心眼,晚兩天報到,不信學校不收”。其實帶子說得有道理,我們實在認真得很愚蠢,這大概是天性,一輩子都難改,心裏想的嘴上說的腿腳走的都是“快”,自己老了,終於“快”不動啦,可姥姥當時那把年紀“快”時,得有何等鋼鐵意誌呀!
家,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有吸引力,仿佛在彌補前幾年離家的“損失”。此後,每個周六晚上,都趕夜路回來。那時的學生對學校規定,一點不打折扣。規定住宿生周六周日都上晚自習,六點半到八點半。我事先向管宿舍的人請好假,八點半下自習開始往家奔,天全黑了,我特別怕路過城郊的墳圈子,那有鬼火和覓食的野狗,我躡手躡腳地屏住呼吸,寒毛直豎地溜過去,然後撒腿就跑,跑累了再走。十五裏,就是七千多米的長跑,很快就望見有家的村莊,有時借著月光,影影綽綽能看到她站在村頭的身影。即便在漆黑的夜裏,我都感到心中有盞燈壯膽,聽到田裏莊稼在夜風中發出的颯颯聲,就隻當作聽它輕聲歌唱。每次相逢,我都像第一次出巢覓食的雛鳥歸來,使她驚喜得一掃臉上的焦急,開心地笑著、說著。星期日晚自習前,我早早地背著夕陽回到學校,鑽到教室裏,提前“入境”了。
沒多久我知道,這所中學是省重點,教師從全國各地調入,原計劃建成留蘇預備校,後來辦成了中學,有幸留下了這批優秀師資。其實,我從上第一節課開始,就被吸引住了。學生對新老師的課,總是存有好奇心。如果老師能鉗住這種好奇,那多是一堂好課。之後學生盼著上這門課,那位老師肯定是用智慧把學生引入了知識的樂園,是位傳道授業解惑的聖者。這兒的許多老師都引發我的好奇心。教語文的鍾林老師使用語言的純熟和生動,使我一時迷上了作文和寫詩。教幾何的劉士興老師對教材內容滾瓜爛熟,但在某個知識點上畫龍點睛,使我茅塞頓開。教地理的鍾慶和老師對教學倒背如流,用發散和輻射的思維使學生走出書本大開眼界,又能出神入化地使學生咀嚼問題的內核。他們的共同點是關注學生的接受能力,以學為本。
在這樣的學習氛圍中,人性中的懶散、懈怠被一掃而光,有種無形的力,推你去追問和探求。至今我還記著給我授過課的老師的名字和他們的音容笑貌,他們孜孜矻矻的勤勉教風,使他們的課各領風騷精彩紛呈,個個都是名師的範兒。他們用知識鑄造了學生的心靈,又用人格的光輝雕刻了學生成長的年輪。在我執教的近半個世紀裏,從沒離開這些榜樣,如果再給我一次重新學習的機會,還想回到他們之中。
轉學不久,姥姥問我這所中學如何,我告訴她:五年前往南挪,轉到鬆完小,挪活了一次,後悔挪慢了。這回往北挪,轉到一中,又挪活了一次,還是後悔挪慢了。
“能挪活,是咱的福氣。”
“挪兩次,你長大了很多,離念大書越來越近了!”她心滿意足地說,並憧憬未來。
當年南轉北轉,導因是生活發生變化,隻是很自然地兼顧了對學校的選擇。這種變動選擇,使我有了比較和新的認同;又偏偏兩次都轉到教學嚴謹的優質學校,實在太幸運了!不止如此,還潛移默化地影響了我對自己孩子教育的選擇,記得當年單位分房,我不選麵積大的,首先考慮的是離優質的幼兒園、小學和中學近的學區,果真受益匪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