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貓冬”的日子(1)(3 / 3)

第二天起來,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菜刀根砍窗台上的冰,趕在太陽照過來時收拾幹淨,同時還要收拾昨晚凝成的霜花,不能任憑它往下流。年複一年的冬天裏,我要日複一日地收拾霜花。

即便是這樣及時掃,及時擦,你隨時看窗外的世界,也永遠是朦朧的。聽到鵝叫狗吠,想從玻璃窗看清來者何人,隻能用舌尖舔化玻璃上的薄冰,或者吹幾口哈氣,再用手指擦幾圈,才能透過望遠鏡片大小的透明點,看清外麵,幾秒後又變模糊了。

窗戶上霜,窗台結冰。要知道窗台連著火炕,火炕是全屋最暖和的地方,可想而知,這“貓冬”的房子溫度之低。

到夜裏,人們隻能“貓”在被窩裏。

睡前,要把窗外的草簾子拉下來,同窗台接觸的部分,必用備好的石塊或磚頭壓住,才能更擋風。窗內雙重布的窗簾拉好,同樣用木板把簾子底部壓嚴,才能少透風。睡前,要早早焐被窩,把被褥鋪在熱炕上溫著,這樣躺下睡時才不至於哆哆嗦嗦的。

白天做飯燒火,炕被燒熱過,一旦停火,屋內溫度就下降。晚上要在炕洞間塞滿樹葉之類的碎柴草,點著火,使其慢慢燃燒,保持炕的溫度。

即便是這樣,帶子睡在炕頭上,也要戴帽子,特別是後半夜會凍醒的。我喜歡把頭縮進被窩裏,整個身體也縮成個團,還覺得冷。上小學前的那些個冬天,我常鑽在姥姥的被窩裏,為此她把被子加寬了一半。我們總是先躺下,她這掖掖,那拽拽,從上到下蓋得嚴嚴實實。還把我們脫下的棉衣通通都壓到被上,一個勁問“冷不冷”。吹了燈,她還盤腿坐著,常跟我們說明天的活,她哪裏知道我們的頭碰到枕頭,很快就進入夢鄉了,她思慮的事,我們很少能替她分憂。

矮草屋,是她巨大堅實的懷抱;在最嚴寒的冬天,也是我們溫暖的安樂窩。上個世紀末我回去看它,它仍蒼蒼涼涼沐浴在陽光下,滿眼的淚讓我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屋簷。我們曾經無數次掏過麻雀蛋的屋簷,當年覺得很高,今天抬手就撓到,是我們長高了還是它老朽了萎縮了,相互間有訴說不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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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開門過日子七件事,要備“柴米油鹽醬醋茶”。但在我童年和少年的記憶中,隻有前五件。而且醬,就隻有姥姥自己做的大醬。茶,當時沒有可能進入蠻荒地區,它是一種高雅的食文化。為活命掙紮的人們,難有這種雅興。

可開門過日子七件事,列在首位的“柴”草,真是頓頓日日不可缺。普羅米修斯偷天火給人類,人自己保存火種,並造福於人類的最好辦法,便是借用各種燃料“升火”。她為儲存一年四季燒飯和冬日取暖的柴草操勞的事,在我童年的記憶裏,留下很多故事。

人貓在棉衣裏,再貓在屋子裏,夜裏貓在被窩裏。但屋子裏不生火,就陰冷得不如太陽高照的外麵牆根背風處暖。所以隻有暖屋子,才能暖人,暖衣服,暖被褥。

屋子暖,冬天唯一辦法就是燒柴取暖。柴草,成了那時北方農村取暖的法寶。

不知情的城裏人,可能以為莊稼地裏多的是柴草,有什麼可操心的?其實不然。姥家收割小麥的秫秸是舍不得燒火的。家裏的豬窩狗窩,冬天全靠絮上麥秸取暖,還要不時地換。記得一個非常冷的冬天,老母豬帶著崽子,棄了絮著麥秸的窩,鑽進麥秸垛裏。姥姥說,不能罵豬笨了,它能聰明地逃命,就由著它住在垛底下吧。狗有狼的基因,身穿皮襖,毛中還有絨,隻要有擋風的窩就知足了,但還是要給它絮上厚厚的麥秸。用麥秸當燒柴,從來不是首選,它的火苗很軟,再說也不抗燒。北大荒的農民,不喜歡食高粱米,種高粱多是賣給燒酒廠。即使收獲些高粱秸,因為它又直又高,也多用來夾障子。那時農村,隻有大戶人家有土院牆,小門小戶多用高粱秸夾院牆,過兩年再當柴燒,火苗照樣很硬,著急用火時就派上用場了。姥家燒柴主要是玉米秸。但趕上家中有牛或有馬時,除了給它們喂榖草外,玉米秸也是牛馬愛吃的飼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