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前想後,怕傷了和氣,關起門一家過日子,抬頭不見低頭見,考慮你和我女兒的麵子,不然,我就去掃掃她們的威風。我不去掃,也相信蒼天有眼,早晚都會懲治她們。”
父親畢恭畢敬地聽,不斷點頭,諾諾無言而服理。這個木訥又性急的人,最後隻吐出“放心,我管”幾個字。
她又警告似的說:
“你盼來了兒子,是福,也可能引來禍。這眼前的禍總算過去了。我把醜話說到前麵,那夥人紅了眼,不會善罷甘休,看好你的兒子,比看好女兒要費力得多。”
這天她從鎮上回來,甭提多高興了。逢熟人就說外孫女“得救了”,“神醫多神”。
第二天她照樣先奔到診所看我換藥。我的體溫還在下降。老姨告訴她我吃了不少粥,這些天頭一回吃這麼多。她安慰老姨說:“婚期反正也延誤了,你就陪到孩子病好了,再擇日子吧。”十多年後,老姨要收我為“養女”,據說與這段日子的緣分有關。
姥姥從鎮上直接去陳家大院,見我爺爺。她曆來知恩必報。雖說治病救人是醫生的天職,但對於命懸一線的病人,能遇上拯救危亡的醫生,是一大幸運。從心裏感恩,既是對醫生醫德醫術的頌揚,也是對自我良知的安慰,與今日給醫生送紅包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她今是來提醒親家,借過年機會,感謝孟氏“救腿”之恩。當然,醉翁之意還在於“告狀”。
她跟爺爺說了我傷勢的嚴重程度和神醫對傷情原因的判斷,和盤托出孩子根本不是“卡跟頭”受的傷,詳情讓爺爺問自己兒子。其實,爺爺和他的續弦老伴,都心知肚明。他們早領教過大兒媳及孫女們的霸道無理。本沒有分家,爺爺與續弦卻單獨起灶,而且住在廂房,哪有老太爺不住正房的。爺爺說離她們遠點,眼不見,心不煩,爺爺的境況,是對我遭不幸的側麵解讀。
她說自己把氣撒到爺爺這,也知道他很無奈,管不了她們,但至少能讓他心裏有數,必要時殺殺她們的威風。
爺爺果然吩咐父親,親自驅車去孟氏家送厚禮,除上品果盒,還特宰了隻全羊送去。
我的腿腳幾乎全消腫了,傷口多處愈合。幾天前,右腿就卸了夾板。孟氏囑咐家屬,要托著孩子的腳,做腿部的伸展活動,邊說邊示範。因為右腳背的傷口沒痊愈,動作要輕要慢,彎曲的幅度要小。據說右腳背骨裂嚴重,感染得厲害,還做了第二次刮骨療毒手術。做時不讓家長看,姥姥在外麵隻聽到我拚命地哭叫,出來時見我兩手還哆嗦,滿頭大汗。
臘八前幾天,父親遵命從鎮上接我到姥家。誰能料到,我與陳家大院從此分道揚鑣了,姥家成了我永久的家。事情很奇妙,原來大娘她們想把我“毀滅”,相反拯救了我,至少暫時是這樣,不幸和苦難成了我得救的前提。
母親在時,姥姥帶我去陳家大院,可我寸步不離地跟她回來。母親不在了,姥姥去陳家大院看弟弟,我從不跟著,而大院裏從沒有人說過讓我回去,這真是“兩相情願”,命中注定。
弟弟過百天時,姥姥帶我去陳家大院。嚴冬過去,大地回暖,凍解冰釋,我的腿腳痊愈,能跑能跳,是個有著勃勃生命力的女孩,不是那沒有下肢的玩偶“布娃”,隻能躺坐。
姥姥說我很奇怪,到了陳家大院,我對大娘她們避而遠之,眼皮都不撩。雖然說不清“親人”對我的不公正的磨難,但小小心靈的整個精神世界,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意識是混亂的,感情是複雜的,而且有了本能的選擇。百日宴上,一會兒坐在母親身邊,一會兒貼在爺爺身旁,爺爺特意當著大家的麵,讓我跳幾下,笑嗬嗬地看著我說:
“得感謝你姥姥呀,保住了你的腿腳,多危險啊!”
“孩子命大,老天也有眼相助,神醫也真是‘神’。”她平和而淡然地回爺爺的話。
往日那個氣焰囂張的大娘,眼睛灰溜溜地望著地,假裝沒聽到爺爺和姥姥的對話,很是赧然,沒敢搭腔,不敢正視姥姥那炯炯的目光。姥姥的眼睛不大,但向來比嘴會說話,是一本智慧的書,心懷鬼胎的人膽怯心虛,更是看不懂的。
姥姥,點燃了一個小生命,賜予她健全的身軀,還消除了她的病痛和成長中無盡的隱患;每遇到電閃雷鳴,小生命都在姥姥的羽翼保護下,享受放肆的幸福,並漸漸消除受傷時積在內心的恐懼不安。
姥姥自己一輩子“傷痕”累累,沒誰為她療救,總是自拔來歸;可她恒久地為我“療傷”,當我知感恩戴義,卻追悔不及了!
蹣跚在夕陽路上,回味這份最珍貴的厚愛,是我未了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