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箭一寸一寸的撕裂割離她的血肉,站直了向世人屈服十五年的脊梁。那雙淚眼,深深的凝著所有的戚怨。
“我生來卑賤,孤苦伶仃,背負克父,害母,斷六親的無妄之罪。我生來懦弱,萬幸錦城不嫌不棄,為我求來一線曙光;容硯,你所求為何?我自認,從不負你,從不怨你,從不親你,你為何一而再,再而三,逼我損師,折友,負恩義,絕我所愛,篡我所憶!
“你有鴻鵠之誌,瞻矚那權位之巔,要我這少主虛名,助你功成名就,以師死要挾,我容你,忍你,你卻得寸進尺,輕賤於我,令人齒冷!
“如今,你還想披著這豺狼的皮,欺我瞞我到何時?!這朗朗乾坤下,卻是虎豹當權,政由己出,太平盛世無青天!”
梅踏雪悲憤由心,身為民而不得自主,身為主仍不得自主,光明何在?光明何在?!
“容硯,你今日便殺了我,拿著我與宋錦城的人頭回去領賞,匍匐在沈允的腳下,求來你的大權!”
他的臉色早變得鐵青,梅踏雪的每一句,都像重錘敲碎深藏的柔軟,她對他的偏見,從來沒有消失過……
天真……他以為可以用藥抹除一些不需存在的記憶,到最後,仍是棋差一招,棋差一招啊。
你隻看見這表象的冷酷,為何就不能掀開這冷硬的外表,瞧瞧我這赤誠之心?你若將目光偏離予我半分,你是否仍作如斯想法……
“跟我回去。”
他掩下所有驚濤駭浪,冷冰冰的擠出四個字。
梅踏雪跪下雙膝,把宋錦城抱在懷裏,毅然決絕,“除非我死了。”
她的宋錦城死了。
她還活著做什麼?
她不會再離開他了,哪怕他已經不聽不見。
在這個世態炎涼的人世間,宋錦城才是她的陽光。
“你起來。”他強硬的拉開梅踏雪,她卻是不肯鬆手,死死的抱著宋錦城,紋絲不動。
“把她架起來!”
幾個健壯的兵卒上前將她強行扒開,可是就算掰斷她的手指,也不肯鬆了,她知道,這些愚蠢的士兵,忌諱著她可笑的身份,不敢粗魯。
“容硯,你可知我最厭惡你什麼?專橫,自以為是。你令我作嘔。”
“梅踏雪!”
男人的尊嚴被狠狠的踩在腳下,不值一文,他到底在作踐自己什麼?這個不識好歹的女人!罪該萬死!
轟然一掌落在樹幹之上,擊得樹葉如花簌簌抖落,斷枝墜地,岑岑稱吟。
心在滴血。額間青筋跳動,狂怒得要爆裂,瞬間升起的殺意,掩埋了最後的鍾情。他背過了身,做下了最後的決定。
“下次,別讓我看見你。”
這是最後的寬容。
不見不遇,黃泉碧落。
浩蕩而來的兵卒如潮水退去了。
竹廬重歸寧靜,四周彌漫的血腥,仿佛連星星都為之黯淡。梅踏雪一寸一寸的暖著宋錦城逐漸冰冷的身軀,她知道,這一次,他也許再也醒不過來了……
“錦城……錦城……”
錦城……你可知,人生有你,踏雪才明白人的含義,深不見底的黑暗裏,偶然出現的一絲曙光,澄亮了踏雪的整個世界,踏雪曾發過誓,跟緊你,跟緊你,不要落下……
是踏雪錯了,踏雪驚惶於失去你的牢籠,做錯了太多的事……來不及……來不及補救了……踏雪的懦弱,注定……注定會失去你,隻是,隻是這樣的失去,是何其的沉重……錦城,錦城……
他的眉眼他的唇,曾笑吟吟的看著她,親吻她,疼愛她……
一寸一寸,她都想刻在骨子裏,這輩子都不要忘,不要忘……
“都說你鐵齒斷命,你倒說說,我會什麼時候死?”
踏雪怎麼會知道……踏雪希望你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不管你語言能力靈驗與否,殺人償命,乃天經地義之事。”
說的是……當初你便該讓我為南陽千晉償命。
“疼的話就給我牢牢記住,我不管你給誰做事,我才是不能怠慢的主子。”
踏雪會牢牢記在心裏……可是錦城,你起來好不好?踏雪很疼……
“上點藥,不然要爛掉了。
“你真是讓人生氣。
“抬起頭來,我救你,可不是讓人欺負的。”
梅踏雪淚如斷珠,撲簌簌的落下來,言猶在耳的話語,怎地變得這麼遙遠呢?踏雪願舍棄這身虛名,隻求與你一同老去,即使你娶程無霜,愛明珠,都沒關係……
踏雪還能看見活著的你,鮮活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