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秋時,宋錦城的傷終於初愈。天兒放亮時子桑端著盥洗物進房,就看見宋錦城一個人倚著窗邊怔怔癡坐。回了將軍府開始,主人就經常這個樣子了,子桑暗暗歎了口氣,走去拿起梳子,給他仔仔細細的梳起發冠。
今天來了個人,希望能給主人提點精氣神,可不能再這麼的萎靡下去了。
“主人,您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大夫說,得多動動筋骨。”子桑拿眼偷瞧,見沒什麼反應,又小心翼翼的說下去,“恰好前幾日,主人的一位故人也到了關山,就住在紫荊小館,前些日子就邀約主人小聚,因著傷沒好利索,所以子桑擅作主張押後了幾天,今日才告知主人。”
宋錦城淡淡道:“我不是說過,不想見梅踏雪麼。”
一月多來子桑沒少給梅踏雪牽線,日日都送來書信,全給宋錦城拿去燒了,現在還不死心的給梅踏雪製造機會,這子桑,跟隨自己多年的默契哪裏去了?
子桑卻急急辯解:“主人誤會了。少主好些時日沒有來,住在紫荊小館也不是少主,主人不願意見少主,子桑哪敢忤逆主人的意思。”
“那是什麼故人,還到關山來?”
子桑這時候卻賣了個關子,隻道:“您也在將軍府休養很長一段時間了,何不趁著這個機會出去走走,見見那位久未相見的好友,子桑拿命保證,真的不是少主。”
他說得篤定,宋錦城想想自己到關山以來,就沒好好的了解過情況,再這麼消沉,的確不是辦法。“那就去吧。”
“哎,好。”子桑大喜過望,麻利的給宋錦城梳洗了,生怕晚一會他就反悔。
衣裝完畢的宋錦城還是過去溫潤的模樣,隻是眸色深深,隱隱有了愁緒,並不開懷。出了院門,宋錦城抬頭望了望,天有些陰,似乎是要下雨的趨勢,突然想到也是好久沒有見到宋鎮,不由問道:“父親去軍營了?”
子桑壓低了聲音,“將軍去了烏西鎮,前晚夜裏來訪關山的闕國使者在那遇害了。少……今早將軍得到消息立刻就趕了過去。”
死的是闕國的使者,看來事情並不容易處理,子桑欲言又止的樣子,梅踏雪他們應該也去了。眨眼兩個月過去,這般不見不念,宋錦城已經沒有初初的那般難受。
紫荊小館在城中心,每日來往的人形形色色,宋錦城在關山算是新麵孔,不會引起多少人的注意。館中又細分廿八小院,愈深愈遠離鬧市喧囂。宋錦城坐在小館樓上三層,雖是一層之隔,也比賓客滿堂的樓下安靜很多。方坐下,子桑就退了出去,須臾功夫,宋錦城鼻尖隱約淡香縈繞,恍惚覺得這脂粉香有點熟悉。
“明珠?”
珠簾伶仃,一名女子娉婷身姿赫然入眼,眉似翠羽,肌勝白雪,腰細如柳,正是那應該在臨仙城的明珠姑娘。明珠粲然一笑,聲脆如鵑,“公子久見。”
宋錦城眉頭一舒,難得的透出一絲輕快,“什麼時候到的關山?”
“中秋後。聽聞公子受傷,明珠十分擔心,所以……忍不住來見公子。”明珠落座對麵,一雙剪水秋瞳明亮動人,含情脈脈。
他輕笑了聲,想不到明珠會從臨仙城遠道趕來。因著梅踏雪,年前他尚與明珠說為她贖身從良,尋個夫婿出嫁,明珠卻執意不肯,若不能跟著他,她寧願等死在明珠樓,還因此事與他置氣,如今大半年過去,明珠竟沒斷情。“花娘能同意你走那麼遠,真讓人吃驚。”
“總之……我自有辦法。”明珠笑道。
他們臨窗而坐,恰好能看到官道上紅的似火的楓葉,天上烏雲密布,黑沉沉的,宋錦城無來由的有些擔心這場秋雨的到來。但久別重逢,明珠有甚多的想念傾訴,宋錦城也漸漸放下多日憂鬱,兩人相談甚歡。明珠非是一般的花魁,明珠樓樓中有樓,內中之樓隻為明珠樓的花魁服侍,隻有姑娘們經過重重考驗,才能剔去本名,冠上明珠的名號,是以每一個絕冠的姑娘都會稱明珠,但稱明珠的,絕不會是一直是同一名女子。
明珠十五摘得魁冠,至今無人能敵,除去出眾的樣貌,學識與周旋的手腕,也是其深得人心的原因之一。
日漸西落,天邊已無暖色,陰鬱了一日的雨終是下了,淅瀝瀝的飄了第一場秋雨,明珠起身步至窗邊,望著樓下暮歸的人們,道:“公子可否為了明珠,在小館宿上一晚?”
宋錦城稍默,開口允了下來:“你不遠山水為我而來,讓你幹等已是我的過失,明珠既然開口,自該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