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人自傷。
良宵夜,徹夜無眠的卻不隻一對璧人,覓渡居中梅踏雪的閨房,油燈長明。
沒有酒,沒有寧神香,梅踏雪無法入睡,索性起來在燈下一筆一劃抄著禮懺文。隻有這個時候,她的心才是趨近寧靜的。
南無堅德佛……
南無堅德佛……
南無堅德佛……
弑師……弑師……弑師……
梅踏雪的手握不牢筆,點點滴滴墨汁沾汙宣紙。她罷手,把紙揉成一團,扔進紙婁。
過不去這個坎。她在容硯麵前忍得多淡然,內心就有多懼怕,她的手插進自己的發間,冰涼的指尖刺激著皮膚,腦門清醒無比。她曾想過告訴宋錦城真相,自己真的不是故意加害,隻是當時太慌了,以至於不知該如何處理。
當時南陽千晉的屍體躺在校場,埋身於人群的她看見宋錦城震驚憤怒難過的神情,梅踏雪很怕。
說出真相的想法生生壓了下來,弑親之仇啊,怎麼會輕易化解呢?埋著,埋著,哪怕受製容硯,她也再沒勇氣說出真相。
那日在客棧下的短暫碰麵,宋錦城冷漠的模樣,令她寧願是宋錦城誤會了自己與容硯如何,也不願是他察覺了什麼。
不要讓他知道。
“姑娘?”
門扉乍然被叩響,門外是行雲關切的輕喚。
她猛然回過神來,合上禮懺文,平靜道:“我沒事,行雲姐姐怎麼了?”
“隻是路過,瞧見姑娘房裏燈又亮著,以為忘吹了。”
行雲數次來,都發現她沒有吹燈便睡下,是以覺得此次亦是忘了。
“隻是睡不著,起來翻翻書冊,我稍後就睡。”
“天還黑著,不然行雲回去給姑娘點些寧神香?”
“不麻煩了。謝謝行雲姐姐。”
門外的行雲頓了一會,好似看了下天時,才說道:“那姑娘早些歇息吧,天還有些時辰才亮呢。”
梅踏雪應了一聲,聽見行雲的腳步漸漸遠去,才鬆了一口氣。她吹了燈,闔眼躺在床上,想著天亮了,是不是該去向宋錦城澄清她與容硯的事。
天際泛起魚肚白時宋錦城還在學舍裏小斟著酒,不急不緩,不出一夜酒消去了三大瓶,沒有出席親妹妹的婚宴,酒卻沒少喝。
苦澀。
他厭惡酒的滋味,辛辣,濃烈,麻痹,像他與梅踏雪的感情,不知誰燒傷了誰。如果他一開始就不將梅踏雪留在宋府,洗清冤屈之後遣送出府,如果經過綠水鎮時不因好奇去探望,如果不帶她來月莊……那麼,彼此的人生也許會輕鬆很多。
可是,西風也許會慘遭毒手,南陽千晉依然會淩辱更多少女,月莊懸案依然會發生,他依然會被逼著娶程無霜,梅踏雪,可能在離開宋府時就會死去,而他,也許再不可能尋到那給自己帶來悸動的軟弱女子。
這到底是好,還是壞呢?
他飲盡一杯酒,有些醉意朦朧的雙眼透過窗欞,能看到地平線上升起的金色太陽。
梅踏雪,我為你賭了小喬的幸福,也不知,到底會贏還是輸。
她與容硯同行的模樣,刺疼了他的眼。
這大概就是容硯所要的,布局至今,無一步踏錯,如果忽略內心莫名失落的話。宋錦喬最終還是嫁給了自己的兄長,那隻長他一個時辰的兄長。
看起來自己好似什麼都強過他,爹親卻疼愛容懷清更多,想要的女人最後還是成了自己的長嫂。到最後,自己汲汲營營的月主之位,會不會還是輸給容懷清?
容硯站在回廊,神思遊離,靜靜看著早起的下人麻利收拾著殘宴,一夜良宵,容府前院狼藉一片,喜糖的碎屑隨著春風飛舞,安靜的府邸在初陽中逐漸蘇醒。
下一局,已等著容懷清入甕了。
昔日最為尊敬的師長竟是凶殘狠毒的殺人凶手,容懷清啊,到底是私情包庇還是大義滅親呢?
無聲息間身後悄然多了條影子,微附耳邊,細細傳音。末了,才見容硯點點頭,輕道:“保持。”
影子一晃,隱去了蹤跡。
遠在月莊的宋錦城已躺上了床,閉目小憩,薄唇微揚,不掩譏諷。
自當閑坐,且看螳螂捕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