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強調:他心裏沒有別人。
她又說:我真的被他搞傷心了。你應該曉得,他現在又有了個女明星情婦。自從他去上海後,我就成了他女兒的保姆。他打電話回來,我還沒跟他說上兩句話,他就要我把話筒給女兒,他可以跟女兒說上十分鍾甚至半個小時話。我恨他,恨他滿嘴假話,恨他一次次地欺騙我。我一定要跟他離婚,帶著女兒離開他家。
此刻的張紅是個怨婦。我有點吃驚,他們三人都對我指責對方自私自利,是不是人與人的親密關係發展到一定階段就顯出了人自私自利的本性?是不是人在給予或接受愛情時,最能感覺到對方的心境和對方的愛及對方平時不大暴露的一麵――例如本性呢?我想了想說:你如果離婚,漢林的爸爸媽媽會同意你帶走他們的孫女?
她說:我帶走的是我的女兒。
她表情堅決地說:我過幾天就搬回我父母家去住,帶著女兒。我已決定了,決定與漢林離婚和離開漢林的父母家。我看不得他媽媽的樣子。我早就慪了一肚子氣。其實我天天都在做決定,但臨了又動搖了。我想我會有終於走出這一步的一天。
漢林和漢林的父母不見得會讓你把女兒帶走。我說,你還可以冷靜一下。漢林能在外麵放心大膽地玩,是因為你在家裏帶著女兒。假如你要離婚,你不見得能帶走女兒,你要有這種思想準備。
女兒是我的,張紅說。我雖然沒有他們家有錢,但我能養活女兒。我一點也不喜歡漢林的媽媽,他們家有錢,我就像小媳婦。我心裏討厭漢林的媽媽。
她在他們家找不到感覺,因為她總是想她家裏窮,而婆婆家裏有錢,這樣就無法融洽到一起。我說:有些事情也不要急於求成,多考慮考慮再作出決定。
她說:我已經考慮幾百次了。
在我眼裏,她比歐陽玉可憐些兒。她比歐陽玉大兩歲,可能有二十八歲了。一個女人結過婚且又有個女兒,本錢再大也掉了價。就是說無論她多麼年輕多麼漂亮,人家在娶她做老婆時,總會有所顧慮。所以在這方麵,她就得輸掉一部分美麗和青春。我隻是這樣想。如果她離婚,我希望她找的第二個丈夫不是個三心二意的男人。劉漢林事實上是個三心二意的男人。一邊在家裏應付妻子,一邊又不忘與情婦見麵。我想我還是應該告訴她,我說:漢林曾經把他和你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訴過我。
她睃我一眼,那一眼給我的感覺是她覺得好笑。她臉上掠過一抹譏諷的笑容,猶如一輛車從街口嗖地穿過一樣。她說:那隻是他的一麵之辭,他是那種喜歡美化自己的男人,他很自戀,不騙你,他每天出門都要照鏡子,回家也是首先走到鏡子麵前先看看自己,看看自己的發型、衣著,然後再來跟我說話。他比一般的男人要自戀得多。我跟他結婚後才清楚他原來是個自戀狂。屋裏的穿衣鏡他比我照的次數還多,跟女人一樣出門前總要打扮一番。
她又說:他的衣服比我多得多,都是高檔名牌,有的衣服買回來,隻穿了一次,他就不穿了。他的耳朵聽不得不同意見,很武斷。他要是生你的氣,可以一個星期不理你,你打他的手機,他看見是你的號碼,他都不接。他根本就不是你想象的那種男人,他沒有男人氣慨。還有,他疑心很重,對什麼人都防犯了一手。這可能是有錢人的通病。不要看漢林花錢如流水,對於家裏有上億資產的他來說,一年花個幾十萬,根本不算什麼。他父親不怎麼花錢,他母親更不亂用錢。漢林比他父母想得開,覺得活著就應該享受生活,假如活著這裏節約那裏節約,死了,那不是白掙了一輩子錢和白來到陽世一場!他受了你那本《黃泥街》的書的影響,把生命看成了過程。
我很慚愧。
她說:這也是漢林跟他父母的區別。
她讓過一個奔跑著的小孩,說:我不會再等待了,我該為自己想想了。她說完這話,臉上又有些猶豫,她晃了下頭,仿佛要把那抹猶豫甩掉一般,臨了,又道:我已經受夠了,真的受夠了,我不能是這樣過一輩子。你說是不是?
我們還說了一些話,走到貴之步鞋帽店前時,她要進去買鞋子,我們就分手了。
我有一股來自心底的莫名的悵然,這悵然是張紅傳染給我的,仿佛報紙上經常宣揚的某個關心百姓、體察民情的清官,結果無意中發現他竟受賄了幾千萬人民幣,而且還包養著兩個、三個情婦一般。一個美好的形象居然是假的!是不是一個人對這個人印象好,而另一個人對這個人印象卻很糟糕呢?是不是同一個人在不同的人麵前展現的卻是不同的麵?是不是每個人都是多邊形?對這個人是一麵,對那個人又是一麵?對朋友是一麵,對領導又是另一麵?而對老婆打開的卻是最最晦暗的一頁呢?
何頓
2002年10月完稿
2010年9至10月修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