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舉起一張好像早已深思熟慮的臉看著我,我和漢林有一年多沒過性生活了。他對我很冷淡。回來了,晚上都不跟我睡一張床,我曉得他嫌棄我。
我驚訝她怎麼跟我說這些,這好像是閨中女友的私語,我可是個大男人。我想可能她把我視為了兄長一類的人。我說:真的是這樣?
我並不是一個性欲旺盛的女人。她強調說。我也不是一定要過性生活,但既然他嫌棄我,我就沒必要繼續存在在他的生活中。
她臉上有幾分哀傷。我突然有一種這樣的感覺,這是個被深深傷害了的女人。這種感覺猶如你突然看見牆壁濕了似的,很突然,卻很真切。她其實是個很好的女人,但漢林怎麼就不愛她了呢?我問她:漢林對你說過離婚嗎?
這需要他說麼?她說,閃身讓開一個行色匆匆的男人。他冷酷起來是極殘忍的。
她把目光拋到前麵,又說:我是女人,也有女人的需要,但他就是不理我。
她說:他這是故意折磨我,讓我得不到愛,得不到滿足而主動提出離婚。
她又說:我曉得他的目的,他怕他提出離婚,我會多要他的錢。
我很吃驚她這樣說漢林。我說:漢林還是愛你的,至少以前他是愛你的。
他愛我?她感到憤怒。人家說,七年之癢,可我和他結婚還不到一年他在外麵就有情人了,她冷笑的樣子瞟我一眼,這是愛我?
她又說:我和他結婚真是一個不該發生的錯誤。
我們走到楊裕興麵館前,這裏正在搞裝修,幾個年輕人在人行道上一路追追打打的,其中一個撞了張紅肩膀一下。我說:我總覺得漢林為人很好樣的。
也許他對朋友還好吧。他對我很挑剔。她昂起那張哀傷還沒褪色的臉,望了眼天,繼續說:以前我穿什麼衣服出門,他都要管。如果他拉我上他的朋友家去,他至少要讓我試穿三套衣服,他滿意了我才能出門。他很挑剔我,我穿的衣服,鞋子襪子的顏色搭配他都很注意,甚至我出門時打什麼香水,剪什麼發型他都要管。
我覺得這很有意思,至少這說明漢林是個細心人。那是他愛你。
她說:他是愛他自己。
她換個話題說:當年他要去上海發展,我不讚成他去,他說他要去。我說你把我和女兒撂在家裏是什麼意思?我說你硬要去我就跟著你去。他不想要我去。他去上海就是想跟那個電視台的女人在一起,假如我去了,就約束了他。他見我想跟他去上海,他就一臉粗暴地說,你不要去,你去的話我就變成整天要陪你了。我說你幹你的工作,我在家裏帶女兒就是了。他騙我說:上海的水很差,汙染嚴重,不要把女兒帶去。我說他這是找借口,他是想拋下我和女兒,自己自由自在地玩。他說等我把女兒帶到三歲,可以全托了,再叫我去。這是他兩年半前跟我說的話,當時我就有預感。你想假如他愛自己的老婆,他會讓老婆一個人在家裏?
她又說:婚後,他對我就明顯比婚前冷淡多了。婚姻真是一座墳墓。後來我的同學看見他跟電視台的那個女人約會,打電話告訴我。我那同學要我別吵,要我裝做不曉得他在外麵的事。那時他還有歉疚感,對他自己長期半夜或整夜不回家還表示歉疚,說他有事,談方案。什麼事?談什麼方案?誰會陪他研究一通晚的工作?誰會陪他聊通宵?不是同情人約會,他會一個晚上不回家?
我們邊緩緩走著,邊說著這些。她表情非常惆悵,仿佛是一個人陷在一處沼澤地裏的惆悵。那種惆悵是人對大自然產生的妥協和無奈,甚至還有點孤立無助。我心裏為她難過,但我無力回天,漢林這樣的人是不會聽我勸說的。我說:無所謂點。
張紅像歐陽玉一樣抽了口氣,看來漢林非常能讓女人動情和吸粗氣。你不會有那種深切的孤獨感,有一段時間我每天晚上都是這種感覺,被拋棄了的感覺。
她說這句話,是在一抹陽光裏說的,我們正好走進陽光裏。這一天的陽光不強烈,照在她臉上,使她這張臉既顯得憂傷又顯得青春勃發。我們很自然地拐入黃興路,是這樣沉默著走了幾步,她折身讓開一個從百貨商店裏搬出一台電視機的鄉下漢,然後很嚴肅地對我說:迄今為止,我並沒一點對他不起的地方。
她又說:我很痛苦,有時候我都想我幹嗎當年要跟他結婚?她的臉在六月白晃晃的陽光下是那種後悔一切的表情,那種表情讓她的臉顯得非常生動和遭人憐愛。
她說:當時他媽媽很反對我和他好。我都接受了,真的打算同他分手。但他偏偏要跟我結婚。他是那種你越反對,他就越要那樣的人。他就是要體現不一樣。他骨子裏充滿了背叛意識。他自私、隻圖自己快樂、沒有責任心。他看上去文質彬彬,其實為人好假的。自己有一套自私自利的行事原則。他隻按自己的想法辦事,他不管別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