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住了她,因為她就坐在他的對麵。她被驚醒了,懵懵懂懂的看著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列車的車輪摩擦聲、穿過空氣的呼嘯聲忽然變大,車窗外的景物不同了。火車駛上了一座鋼架橋,下麵便是由於整夜的暴雨而迅速漲起來的江水。而就在火車駛入橋梁中段的同時,那個翻天覆地的事情發生了。

列車忽然巨烈的顛簸,朝下方傾斜,發出不尋常的尖利刺耳的嘎嘎聲。那聲音驚醒了所有還在睡著的旅客。行李架上開始有箱子劈哩叭啦的砸下來,有人在尖叫,有人被開水燙到,有孩子的哭聲、有人在喊救命,一切不過是幾秒鍾的事情而已時間便停滯了,葉流年已經被傅意澤扯在懷裏,他騰出一隻手牢牢的抓住座椅,試圖讓自己和懷裏的人不朝著低處滑下去。

這不是地震,是由於山洪暴發而造成的垮橋。

橋垮了,從中部裂開,而火車剛好已經全部駛上橋梁,忽然沒有了鐵軌的支撐力,巨大而沉重的車廂跟隨著橋也從中部折開,雖然沒有完全斷掉可也危在旦夕。

其實最危險的是火車中部的16號車廂,剛好墜在斷口處,再往下沉一點便會掉進江裏。而葉流年和傅意澤坐的,偏偏是那一節。

16號一片混亂,隨時有可能掉入江裏被翻走的恐懼彌漫了整個車廂。列車廣播沒有斷,車長親自通過廣播指揮著全車的人有秩序的疏散下橋。從前麵的車頭到後麵的車尾開始,已經有列車員帶著大家一個個分兩個方向鑽出來,沿著尚未垮塌的鐵路橋艱難而又快速的向安全地帶轉移。那個時候,沒人去計算轉移究竟用了多長時間,每個人都盡可能快的往前衝著。身下便是滔滔江水,這並不是浪漫或驚險,是命懸一線。最危險的16號車廂車門卻因擠壓嚴重變形,根本沒有再打開的可能。傅意澤和另外幾個身強力壯的乘客,在列車員的指揮下用工具大力撬著門,就在終於撬開一個一人寬的縫隙時,橋梁的斷縫處發生了第二次垮塌,車廂轟隆著下墜得更深。傅意澤近乎絕望的瞬間看向葉流年,他以為自己會死,以為車廂會掉下去,可下墜卻停止了。

這是上天給了所有人逃生的時間。

沒有擁擠,沒有踩踏,16號車廂裏的人以近乎完美的秩序一個個從門縫裏爬出來,爬上橋梁,扶著欄杆朝安全的岸邊跑去。

這是整輛列車最後一個仍舊有乘客的車廂,如果所有的人都能到達岸上,那麼這次災難便幾乎可以不稱之為災難。

傅意澤是最先出來的人之一,他選擇了留在出口處幫助拉出更多的人。他知道自己是自私的,他知道如果下一個出來的是葉流年,那麼他不敢保證自己是不是已經拉著葉流年狂奔了。可是人一個一個的出來,有年輕的、有年老的、有男人、有孩子,唯獨沒有葉流年。

水聲、呼喊聲,奔跑聲充斥著傅意澤的整個大腦,他大聲喊著葉流年的名字,又急又氣。可就像電影情節一樣,最重要的那個人往往最後一秒才出現。

葉流年亦如此。

當她的臉出現的時候,傅意澤恨不得直接揪著她的頭發把她扔到岸上安全的地方,他幾乎是暴怒著吼著:“快出來!”

風夾著雨直接打進傅意澤的喉嚨裏,嗆得他回身一陣猛咳。

“哦哦~”這個時候的葉流年自然也不可能再有心思注意他的態度或是跟他鬥嘴,門縫很窄,她不得不側過身子蹭出來,握住了傅意澤的手。

她出來了。

傅意澤死命的拉著她,跟著列車員艱難的朝著岸的方向跑著,橋身在搖晃,他不敢有一秒的停滯,可那一刻卻也讓他知道了究竟什麼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嘴上說說就可以的,也不需要思考和猶豫,他不肯放棄葉流年幾乎是出自於本能。

這種本能,他以為就叫做愛。

岸一點一點的接近了,腳下的搖晃逐漸消失了,已經有人朝他們迎了過來,接應著。終於安全了,傅意澤鬆了口氣,肺部由於嗆了雨水猛咳而疼痛難忍,他鬆開了葉流年。

如果時間能倒轉回去,如果他能重新選擇一次,如果他知道葉流年將要做什麼,他一定不會鬆開她的手。

可他不是先知,他鬆開了手,被趕上來迎他們的人攙扶著。

身後卻傳來葉流年的一聲驚呼,“壞了,玉戒指還在包裏!”

他扭回頭,費力的喊著,“算了,丟了就丟了吧。”

“不行!”葉流年跺著腳拒絕,扭身就想往回跑。

傅意澤也不知道哪來的速度伸手就想抓住她的手腕,“你瘋了!”

可他再也沒辦法握牢。他聽見葉流年清清楚楚的喊了一聲,“那是端凝的命根子!”

端凝……他能聽見的隻有這兩個字,這兩個字讓他遲疑了一秒而已。而這一秒鍾,就已經足夠讓葉流年轉身。

無論他再怎麼自責也好,後悔也好,那一刻他放走了葉流年。其實沒人能攔得住葉流年,也沒人能攔,葉流年往回跑的同時橋身再次巨烈搖晃了,她離開的位置已經開始斷裂。所有的人死命的拉住了傅意澤,才防止了他也跟著回去。

江水咆哮著,一波一波的衝擊著橋墩,對岸的山石隨著洪水傾渲下來,瞬間便淹沒在黃黑色的浪中。橋再也無法支撐住列車的重量,從中間一點點的塌陷著,最後一聲轟然巨響,16號車廂由斷口墜入江中,空有龐大的體積,可裹進浪裏卻仍舊隻像是滄海一粟。

其實從橋垮到轉移出所有的人,整個過程不過隻用了二十分鍾而已。

老天爺給了所有人二十分鍾的時間,而所有人都珍惜了,除了葉流年。

傅意澤對端凝的恨便始於那一刻,那命懸一線的二十分鍾,足以讓人瘋狂。

兩天後,安靜的夜晚。

晚間新聞播報完畢,難得有時間坐下來看電視的端凝按下了遙控器的紅色按鈕,沒有了播音員磁性的嗓音,病房裏一片死寂。

準確的說,這不算是病房,是療養院。

生命無常、世事無常,沒有人知道下一秒會不會是最後一秒。就像方才新聞裏播的那條西城縣境內山洪暴發而引發的垮橋事故後續報導,絕大多數乘客都平安轉移了,隻有一名年輕女子被衝入江水中。兩天了,到現在仍舊生死未卜。

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又幫昏迷著的父親翻了身,反正最近不用起早上班,熬夜也無所謂。

“爸,我明天再來看您,晚安。”端凝跟父親道了別,關了床邊的台燈,輕聲的走出房間。

其實腳步輕重與否,對已經昏迷兩年多的父親來說並沒有多大的意義。可端凝總是覺得父親隨時會醒過來,或者他隻是在休息,需要安靜。

這間療養院位於C市,是國內收治同類型病患的最好場所。可兩年了,父親的病情仍舊沒有多大的進展。

他離開了S市,並不急於工作,剛好趁著有時間便到C市看望父母。母親老了很多,遠不是她那個年紀該有的精神麵貌,端凝幫她在這療養院附近買了房子,方便她就近照顧。

他知道自己傅意朵不公平,可勉強跟她在一起最後也隻能是兩敗俱傷。他仍舊愛著葉流年,至少目前仍是。

葉流年……僅僅是想到這個名字就已經開始在心裏空落落的疼。

愛一個人最大的悲劇不是沒有得到她,而是失去了再愛別人的能力。

沿著林蔭路走向戶外的停車場,晚上療養院裏的空氣尚算不錯。遠遠的,卻見有人朝著他的方向走了過來。

那個人並不陌生,可也談不上多熟悉,但卻是端凝萬萬沒有想到會出現在這裏的,而且當然不會是巧合。

“端凝,你好。”夜然走近了,微笑著打招呼,他接觸的人很多,可在交流中能與他旗鼓相當,氣勢上絲毫不落下風的卻不多,端凝便是其中一個。

他們早就碰過幾次麵,隻是交情不深而已,這點,連傅意朵都不清楚。

“你好,夜然。”端凝回應著,“沒想到你會找到這裏,有事嗎?”

“你的手機一直關機,我隻好自己來了。想跟你打聽一個人。”夜然的行事一向不拖泥帶水,開門見山的問:“你知道流年在哪裏嗎?葉流年。”

端凝的微笑有了幾分苦澀,“居然是為了流年,我該知道她在哪裏嗎?”

“如果連你都聯係不上,那恐怕她真的出事了。”夜然的表情並不像是在開玩笑,“兩天前她在沙河口跟我的叔叔通過電話說要趕去海平,之後便失蹤了。不知道你看新聞了沒有,西城縣山洪暴發衝垮鐵路橋,橋上出事的火車就是去海平的。”

“她不一定在那列火車上,沙河口到海平也有飛機。”

“我查了航班,沒有她的名字。那列火車獲救的人裏麵也沒有她,並且……有乘客說失蹤的那個姑娘,好像姓葉。”夜然的答案非常的完整,端凝也相信是準確的。

以夜家的人力財力,想必調查這些事情還是做得到。

端凝想了一下,立刻拿出新手機拔傅意澤的號碼,他知道他們在一起,可果不其然也是關機。猶豫了數秒再拔給傅意朵,總算通了。傳出傅意朵的聲音,“喂?”

“是我。”

對方停頓了數秒,聲音驟然爆發,“端凝,如果意澤真的在西城縣出事了,我這輩子不會放過你!”

端凝頹然放下手機,感覺全身上下的血液一點一點的變冰涼。

傅意澤和葉流年……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