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天下卻有些不太平。
一是向來平靜的東海出了內亂,海蛇族不服龍王的管束,殺了監管他們的龍王三太子敖數,欲自立門戶。
二是消失多年的朱厭忽然在人間出現,朱厭乃上古凶獸,白首赤足,尖嘴獠牙,此獸一出,必有大禍。
三是魔族王上幾日前遞了文書,請求將留在仙族做人質的魔族長公主夙媚兒接回魔族。
這幾樁事湊到一起,天君頗為頭疼,已連著好幾日夜不能寐。
大殿下天陽最為孝順,主動請纓前去東海平定叛亂,三日前出發,約莫已經到了東海。比較難辦的是第二樁事,朱厭不同於普通妖獸,隻能收服,不能殺死,且其神力非凡,非一般仙將可以與之對抗,天君斟酌了又斟酌,將華瓊殿的蘇夜黎派下凡去了。
這日淩霄殿議事,天君的目光在三公主天婈(líng)身上停留了三次,三公主默然猜測,這第三樁事怕是要落到她頭上了。
果然,天君慢悠悠地開口道:“婈兒,那魔族使者不日即到,就由你去接見吧。”
那命令下得輕描淡寫,天婈也隻好輕描淡寫地應了下來,雖然心裏一萬個不情願。
表麵上看,這樁事是三樁事中最不費力最不凶險的,實則卻是最難辦最費神的。仙魔兩族數萬年來相安無事,夙媚兒這個人質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父君定不會輕易答應將她放回魔族去。
而魔族此番大有不達目標誓不罷休之勢,表示願意付出一切代價,隻求接回長公主。並列了數條讓人無法回絕的理由,譬如,魔族太後病重,臨終前想見一見這個久未謀麵的大女兒。再譬如,女大當婚,夙媚兒縱為人質,也不能剝奪了她這個神聖的權利,魔族已為她擇好佳婿,隻待她回去成親。
理由如此充分,如此合情合理,仙族若斷然拒絕,未免顯得太不近人情了些,往後在三界亦難做表率。
外交乃一門學問,乃一門深奧的學問,偏偏天婈是個最懶得動腦子的,早知如此,當初她還不如請戰到東海平亂去。
再者按她的心意,她實巴不得夙媚兒早日滾回魔族去,因夙媚兒與她一向不大對付,因夙媚兒成天在蘇夜黎麵前揭她的短。
如今,卻要想方設法將她留住,實乃生平一大慘事。
天婈那生了鏽的腦子還沒想出妙計來,魔族使者已經到了,她以為使者要麼是那魔族四大護法,要麼是那驚豔才學的軍師,沒想到卻是魔族王上親自駕臨了。
無念崖上,雲煙縹緲,一個玄衣男子背手而立,青色長發如水般垂泄,那玄衣一角被風吹起,卷起萬千孤寂,天地黯然。
隨天婈一起來的仙官行禮道:“恭迎魔族王上。”
玄色背影緩緩轉過身來,白皙的臉隱在煙霧中,劍眉下的一雙眸子水清月涼,看到天婈後,那眸子微微動了一下,卻沒有增加一絲溫度,隻淡淡道:“三殿下,近來安好?”
麵容寂靜,水波不興。
雲霧中,天婈望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忙收住已經到喉嚨口幾欲蹦出的“夙野”二字,端莊而優雅地做足禮數:“不知王上大駕光臨,本仙有失遠迎,還望見諒。”
碧雲冉冉,四目相對,薄霧收寒,前塵往事在風中隱隱閃過。
天婈認識夙野的時候,他還不是魔族王上,隻是個不得寵的王子。
五萬年前,那場轟動三界的仙魔大戰結束之後,夙野與夙媚兒一起被當時的魔族王後送入天庭,留做人質。
因夙野是異族,脾氣又倔強,經常被欺負,鼻青臉腫是常事。天婈那會年幼氣盛,正是愛看武俠話本的年紀,胸有豪情萬丈,一心想做個除暴安良、快意恩仇的俠女,可惜天上諸事太平,從無鬥毆事件。好不容易來了個可憐巴巴的夙野,瞬間激發了她的保護欲。她哀求天後將夙野接到葭瑤宮與她同住,過了一段甚是美好的青梅竹馬歲月。
如今,不談也罷。
加苑將夙野引往長生殿入住,並安排了八位仙娥好吃好喝地伺候著,天婈決定先拖他兩天,最好拖到蘇夜黎從凡間回來。蘇夜黎向來是她的軍師。
三日後,後花園裏南海觀音送給的纏枝牡丹開了碗大的花朵,天婈聽了侍女的稟告,興致勃勃前去觀賞,隻見半人高的綠莖上開了五六朵花,玉笑珠香,雍容大方,她欣悅地彎下腰細數那花瓣,忽然一個高大的影子擋在了麵前。
抬眼一瞅,那人隔花而立,一身黑色華服甚是倜儻,隻是目光冷厲,麵如寒霧。天婈心裏一凜,緩緩起身,微笑道:“這幾日長生殿歌舞不斷,想來王上對本宮的招待還算滿意?”
夙野眉頭微蹙,似乎十分不耐煩,徑直了當道:“三殿下如何才肯將長姐交於我?”
遠方煙霞似錦,風吹流雲散,天婈故作沉默,心裏卻感歎時光無情,曾經單純憨實的夙野竟變得如此不可愛。
夙野見她不語,又道:“接回長姐的同時,我會再派出一位王子前來做人質,於你仙族,並不吃虧。另母後感激仙族長久以來對長姐的照顧,願將白虛刃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