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煙花初戀(1 / 3)

曾家山的春天來的總比別處遲。四五月天,瑛姑才幫外男脫去棉襖,換上夾衫。除去束縛的外男,歪著脖子在場院中,口齒不清地“哇哇”大叫。婆婆見了,笑罵道:“就是個跑下花果山的猴兒!”

瑛姑提著一大桶換下的衣服,跟美姑打聲招呼,一個人去河邊洗。老遠,就聞著一股子清香,大概是油菜花開了罷!果然,田野裏,金黃的油菜花開得正歡!一大片一大片,滿眼都是,像塊拚接的巨幅黃地毯,靜靜地鋪在山腳下。走在田間,片片翻飛的花瓣落在瑛姑的頭上、身上;迷眼的花粉,繚繞在黃的花並綠的稈上,風一來,才飄飄然落在地下,於是,蔥綠的青草頭上,便染上了一層黃暈;“嗡嗡”的蜜蜂忙得誰也不理誰,滾滿了一身黃色的花粉,匆匆飛去。

瑛姑手裏大木桶變得輕鬆異常,小腳竟走得飛快,隻見青色長裙並著白色對襟短袖,在一片黃綠間飛舞。河水清清,一群魚苗忽地來了,又忽地離開,一兩條大膽的親著瑛姑旁邊的石頭,不肯離去。瑛姑洗著她的衣服,心裏盤算著一年過去,弟妹們的衣服又短了一大截,該給弟妹們換上去年冬天就準備好的新衣裳了;婆婆,舊年的那件夾衫太破舊了,也該穿上她的新夾衫了。瑛姑白皙的瓜子臉,被蕩漾的春風,揉出一片紅暈。倒映在水中,魚兒見了,竟圍攏來,形成一圈。“去!”,瑛姑撿起一片樹葉丟去,嚇得魚兒吐出串泡泡,咬了口倒映在水中的白雲,跑得無影無蹤了。瑛姑又照照水中的自己,滿意地沾點水,拂著自己有點淩亂的頭發,衝著水裏的少女莞爾一笑。

天氣似乎越來越熱了。瑛姑站在院中晾好才染下的藍紗布,預備著給婆婆做件夏季的短衫兒,不想背上已濕透,剛坐下休息一會兒,前院門“吱呀”,被推開一條門縫。露出一張白淨的男子的臉,瑛姑嚇一跳,問:“誰呀?”“哎,姑娘,討點水喝!”男子一把推開院門,竟自己站進院子。瑛姑一看,是個長著雙大長腿的年輕男子,那人一邊拚命地拿草帽扇著風,白褂衣襟濕濕的,緊貼胸前,幾縷頭發濕濕的搭在前額,一邊笑著點頭“打攪了!嘖嘖!這院子,涼快!”瑛姑拿瓢在缸裏舀了勺井水,年輕人忙雙手捧過,仰起脖子,埋頭,“咕咚咕咚”一瓢下去,咂咂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笑著說“謝謝你,你們這的水可真甜啊!”瑛姑抿嘴一笑“那定是你渴極了罷!”年輕人搖搖頭,“不是的,我打小賣蘿卜,也走過不少地方,還從沒喝過這麼甜的哩!”瑛姑覺得這個賣蘿卜的真有意思,天下水還有不一樣的麼?賣蘿卜的一時貪涼,站樹下歇了好一會兒,竟亮著嗓子唱了句“花醉人,水醉人,真情最醉人!”才說聲“打攪!”推著停靠在院門外的一車蘿卜繼續上路。瑛姑抿嘴一笑,這賣蘿卜的!竟改著《孫成打酒》的唱詞,人家是:花醉人,酒醉人,真情最醉人!不過,他的聲音可真好聽啊!又高又亮,既柔且綿,如秋日裏的陽光,看著耀眼,曬著心癢。這是瑛姑第一次與陌生男子講話,自己也納悶,怎麼就沒有婆婆講的大姑娘家家的害羞呢?許是婆婆講錯了,還是天氣太熱了?

正胡思亂想,婆婆從園子裏回來,提一籃子豆角茄子。“婆婆,怎麼不叫美姑去?”“美姑麼?不知死哪去了,一天到晚就知道瘋!”婆婆接過瑛姑舀來的小半瓢水,坐條凳上,嘬著嘴喝了幾口,剩餘的都潑倒地上。“甜嗎?水甜嗎?”瑛姑笑著問婆婆,“水不就這樣?”婆婆立起身,吩咐瑛姑“把菜提廚房去,準備中飯罷!”“嗯!”瑛姑心裏一陣好笑,去廚房做飯去了。

這日後的第三天,賣蘿卜的又來了。“姑娘,打攪了!討點水喝!”仍舊是上次的模樣。瑛姑抿嘴一笑,也不吭聲,舀了一大瓢井水遞給那賣蘿卜的。不想,賣蘿卜的竟又仰脖兒一氣喝完。“唉,真是甜到了心底!”賣蘿卜的擦擦下巴滴下的幾滴水,像是怕可惜了,竟又往嘴邊抹去。瑛姑沒見過這摸樣的,竟被他逗樂了,問:“還喝不?”賣蘿卜的急擺手“謝謝!不喝了,嘴裏是覺得甜,可肚子裝不下了。肚子要裝得下,真想把你們井裏的水喝光!”賣蘿卜的咧嘴一笑,想想又說“那可不好,下次你家大人一準不讓你給我水喝了,哪來這麼一頭水牛!”飛速煽動的草帽加上井水的涼氣,賣蘿卜的覺得差不多了,又亮著嗓子唱句“花醉人,水醉人,真情最醉人!”說聲“打擾!”走出院外,一會兒,轉身回來,手裏拿著兩隻蘿卜,“倒是嚐嚐,我家蘿卜也甜著呢!”如今園子裏已不見蘿卜了,也當真是稀罕物。瑛姑正要推辭,不想外男走來,看見大蘿卜,歪著脖子大叫:“鵝卜好吃!”賣蘿卜的便把蘿卜遞給外男走了。

幾個月來,賣蘿卜的好似形成了規矩,隻要走到朱家宅子前麵,必要停下來討水喝。這天卻是個陰涼天氣,晌午時分,竟然雷聲乍起。瑛姑正織著布,聽見打雷,趕緊下來院中收衣服,卻見簷下站著賣蘿卜的。瑛姑回頭看看,並無旁人,便走過來輕聲問:“下雨天也出來賣蘿卜麼?”“是啊!”賣蘿卜的抬頭看看天,又看看瑛姑的臉,見瑛姑臉上紅撲撲的,自己竟也越發局促起來,“要不你進家裏來躲躲,看等下淋著雨了。”“不礙的,隻是把那車蘿卜能推到簷下就好了。”“我來幫你罷!”“啊?你也會推車?”“小瞧人麼?”瑛姑推起一車的蘿卜,倒也輕輕鬆鬆,賣蘿卜驚訝之餘,忙過來二人一起把一車蘿卜推進院子。不一會兒,傾盆大雨從天而降,透過雨簾,看著地上大水滂沱,衝出道道小水溝。二人站簷下,誰也不說話,默默站了一會兒。瑛姑瞅著漸漸亮白的天空,輕輕道:“我倒問你,你的采茶戲怎麼唱的那樣好聽?”賣蘿卜的笑了笑,並不作答。隻聽見屋裏傳來老太太的聲音:“瑛姑,瑛姑!”“哎!來了!”瑛姑飛速看一眼賣蘿卜的,顛著小腳,轉身進屋了。留下賣蘿卜的一人站屋簷下。一頓飯的功夫,瑛姑見他獨自一人推著他的一車蘿卜走了,走時,把一個大蘿卜放簷下,重新把院門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