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孩有失憶症,間歇性失憶症。老早以前的事會記得清楚,越是最近發生的事就越容易忘記。
她出神地盯著窗外,此時又下起了大雪。我把空調的暖風開到最大,泡了一壺咖啡,拿了幾本雜誌給她。然後準備報警。
可剛拿起電話就又掛上,這種情況就算交給警察也不會有太大進展吧,如果傳出去會不會對她的將來產生不利影響。我想得還真周到,我自嘲地笑笑。
況且她好像一直在等待誰來接她,或許真的會有人來吧。我打開電視在北京的幾個頻道來回轉換,希望可以看到刊登的尋人啟事。
她不愛說話隻是望著窗外,她應該很喜歡下雪,我想。
“叫你SUMMER吧。”
她說,為什麼是夏天?
我說,隻是突然想到的,沒有為什麼。
她說,我不喜歡這個名字,不喜歡夏天。
我問,為什麼?
她說,因為夏天就不會看到紛揚的雪花。
我笑了。其實我知道一個地方,即使是盛夏季節也能見到飄雪的。
她把頭扭向我,瞪著大眼睛問,是真的嗎,那可以穿著短裙短袖邊吃冰激淩邊光著腳丫站在雪地裏了?
還真是個孩子,我想。就算是盛夏的雪花也是冰冷的啊!
但我還是說,當然。
她驚呼吵嚷著讓我帶她去。我說現在那裏還是冬天呢,她說她要一直等,等到盛夏去看雪。
就這樣一直到了晚上,期間她隻吃了很少的東西,好像還是很怕生的樣子,她應該很累了就抱著枕頭倚靠在沙發上睡著了,留陌生的女孩在家裏過夜還是第一次,但沒有任何不安和慌忙。
我把她抱到床上蓋好被子,她的身體很柔軟,呼出的氣息帶有淡淡的香。我靜靜看著她那張幹淨的臉龐,睡著的女孩是最美麗的。她那牛奶般的肌膚誘惑著我,令我不敢繼續看下去。
我回到客廳打開陽台的那扇窗抽了根煙。冬天刺骨的風像泄閘的洪水般猛然灌進房間。
外麵已是白茫茫一片,這下了一天的雪,明天或許會停吧。我看著茶幾上從電視上剛抄下的電話號碼,那是她的家人,我肯定。
就讓她在這留一晚吧,她睡得那樣香甜。
我看著嘴裏呼出的水蒸氣夾雜著煙霧飄散到空中,明天什麼都會沒有的吧。
第二天她的家人來了,和我最初想到的一樣,她就是房東的女兒。這也是她找到這裏的原因,畢竟她曾在這裏生活了這麼多年,那應該是段很美好的回憶吧。
在他們闖進來的時候,她還沒有睡醒,那些醫生粗暴地將她叫醒。
她很驚慌,誰也不認得,包括我。
她隻是在那一個勁的,問這是在哪,問你們是誰。難道她連曾經的家都已經忘了嗎?
房東很感激的樣子,兩句客套的話後轉而露出卑鄙的神色,說如果我檢查出你對我女兒做了什麼,我饒不了你。
我笑著說我不是那種人。隨後跟來的警察隻是簡單地問了幾句就走了。那些醫生給她打了鎮靜劑然後就把她帶走了,剛剛還熱鬧非凡的房子一下子突然冷清了下來。
我看著窗外雪停了,都出太陽了,果真一切都會消散的吧。
突然間後悔,想到她被強行拖走的情形,又感到釋然,即使把她留在這裏,我也無法接受她一睜開眼睛就忘記我是誰吧。其實她從來沒有認識過我,即使昨天她也沒有問過我的名字。
今天要去上班了,走在小區下的街道上我依舊和那些晨練的大媽打招呼,好像昨天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SUMMER離開。
我穿行在這座永不會變化的城市,看那擦肩而過的西裝筆挺的嚴肅男人和那些抹著濃豔口紅邊吞吐香煙邊打電話放肆大笑的成熟女人。
我突然感覺自己是那麼不起眼,我沒有任何地方值得其他人關注的地方。我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也不會吸引一個陌生人停留兩秒。
突然間我又想到去做一個女人,一個像雪花一般柔軟的女人,那樣或許可以整天泡在南山路,可以去逛伊勢丹,即使是突然失憶找不到家也會有陌生男人收留過夜,而現在的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屬於什麼。看到哈根達斯宣傳單上寫著,香草來自馬達加斯加,咖啡來自巴西,草莓來自俄勒岡,巧克力來自比利時,堅果來自夏威夷,那我來自哪裏?
我想,或許我來自那個盛夏會下雪的地方吧。
我就是來自那個地方的雪花,即使是夏天也不會融化。
西單地鐵站。
我看見了SUMMER。
我熟悉的麵龐,我想上去叫她一聲,或許她還隱約記得盛夏去看雪的約定,可是不必了,我看到她麵無表情地從我身邊走過,像對待其他陌生人一樣。
其實我本來就是個陌生人。
或許她早已治愈,恢複了所有的記憶,隻是忘了我。
或許遺忘是為了更深的紀念。
或許。
我不知道自己還存留在誰的記憶裏,可能我在別人的世界裏早已融化。
我隻想對她說我已經找到了那個地方,那就是我的心。隻要她肯進來,每年的盛夏都會飄起雪花。
揚揚灑灑,永不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