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蓮華劫(3 / 3)

聽著甄裕的分析,林斌臉色越來越錯愕:“他們究竟是些什麼人,為何會死在這兒?”

甄裕稍作凝思,起身走到袁清嫻身前:“袁夫人,你還記得我麼?”

袁清嫻點點頭,看了那些屍體一眼:“甄少俠,那些人是誰?”

“還沒有查出來。”甄裕搖頭,“隻看得出來這些人並非同一天喪命,是陸續死亡,他們是被人殺死後深藏在江底的。藏屍處距離泊塵居如此近,你們沒有發現過一點兒動靜麼?”

袁清嫻疑惑地搖搖頭:“他們怎麼死、何時死的,我一無所知,這些天我一直取用江中之水,也沒有發現一點異樣。”

似乎是聯想到這些屍體曾經浸泡在自己食用的水之中,她急忙捂住嘴,以防嘔吐。葉曉取出六扇門的清神止暈的藥丸給她服下。

“大哥,你快來看看!”林斌忽然呼喊著,似乎發現了什麼。

甄裕急忙走過去,隻見林斌拿著一截森白的左手手骨,掌麵的小指迎著日光不斷閃爍,他用手擋住光線看過去,才發現那小指上套著一隻銅指環,做工精致,側麵還鐫著字。

甄裕急忙撕下一截衣袖,包住手將那指環從指骨上取下,放在掌心仔細端詳。隻見那鐫字乃是隸書,赫然是“天祿方甫始,含利從辟邪”一行字。他讀的詩歌不多,好在對曹植詩集情有獨鍾,頓時認出這是《大魏篇》中的兩個斷句。

“天祿,辟邪?”甄裕重複著這兩個詞,倏然間腦中靈光閃過,當即俯身到這指環主人的屍首邊,凝神查驗。隻見這具屍體身上的皮肉腐爛得最徹底,顯然死期最早,脖子處有一處明顯的傷口,整條頸骨似乎給人生生扯斷。死者的骨架極大,手長腳長,肘膝腕處的骨骼尤其強健。

瞧到此處,甄裕不由記起,鷲峰山雙魔天祿子與辟邪子身材魁梧,骨骼精奇,他們自創的武功極似暹羅拳術,乃是以手腳關節奇襲對手,威力匪夷所思,不少成名的武林高手甚至抵擋不了他們的一招膝頂或是肘擊。

此人是辟邪子!甄裕擰眉站起,腦中轟轟作響,難道自己一直苦覓其蹤的辟邪子,竟然早已死在了這長江之底?

他不由又向袁清嫻姐妹看了一眼,胸口疑竇叢生:如果此人真是辟邪子,就不難解釋此人為何會出現在這兒。辟邪子為報天祿子被殺之仇,先殺了玳瑁派的駱明泉,隨即趕到此處,必然是要對荊浩風的遺孀下手,但為何袁清嫻連他的影子都沒瞧見,就不明不白地被人殺死?另外的十二具又都是些什麼人,與辟邪子有何關係,與荊浩風有何關係?又究竟是什麼人將他們逐一殺死,暗藏在江底?

他越是深思,腦子越是混亂,神經繃緊,身子微微顫動。

正在甄裕苦思冥想之際,身後突然響起一片聒噪聲,眾唇呼喝聲、群足踏沙之聲頻頻傳來。

他即刻轉首,頓時見到一眾緇衣赤帽的六扇門捕快正疾步沿著江岸尋覓著什麼,領首的狄赫與徐同知兩人麵色十分難看,身先士卒地四下裏搜索。他們身邊,先前一貫趾高氣揚的劉巡督竟然哭喪著臉,聲嘶力竭地叫喊著什麼。

甄裕開始還以為他們是得到了江底發現五具屍體的消息才趕過來的,細觀情狀卻又覺得不妥。他與葉曉林斌互看一眼,相顧愕然,當下邁步上前,瞧瞧究竟發生了什麼狀況。

尚未走近,隻聽得那劉巡督口中不住叫喊:“香蓮,香蓮,你在哪兒,你在哪兒?”

甄裕聞言一陣納罕,拔步至狄赫身前,隻見他滿頭大汗、臉色蒼白,像是家裏正在做喪事一般。

“狄總捕頭,發生什麼事了?”他忍不住問道。

狄赫轉首看到甄裕,登時眼中放光,猛撲到他身前,抖聲道:“甄大俠,救命!救命!”

甄裕聽著甚覺刺耳,但也無暇顧及前嫌,當即將他扶起來道:“究竟怎麼了?”

“劉……劉巡督的女兒在客棧失……失蹤了!”狄赫一下子癱軟在地,失魂落魄。

原來如此,巴結的對象不見了。即便當初發現虞薇薇死亡的時候,甄裕也沒看到狄赫害怕到這副模樣,不自禁想出言譏諷,然而腦中突的一個轉念,不由遽然大驚。

“那個姓劉的女兒叫什麼名字?”他抓起狄赫雙肩搖晃道。

“劉……劉香蓮!”狄赫好像用盡了力氣才能說出這三個字。

甄裕身軀登時凝滯,自言自語道:“她叫劉香蓮,香蓮……”

“我女兒叫劉香蓮,這有什麼不對勁?”劉巡督似乎聽到了甄裕和狄赫的對話,憂懣交集地趕過來質問。

甄裕看了他一眼道:“難道深諳百姓疾苦的劉大人您視察南京城時,竟不知道此地藏著一頭以花為食的魔蝶嗎?”

劉巡督微微皺眉,一開始似乎聽不懂甄裕的暗諷,思慮一陣,登時臉色大變,聲音劇烈顫抖道:“你……說,那……那個鬼……鬼蛺蝶藏在……在南……南京城?”

甄裕審視劉巡督的神情,看得出他顯然是聽說過鬼蛺蝶的,但身為父母官,竟然不知曉這等罪惡滔天的淫魔就在南京城,當真令人可恨。

“啪!啪!”隻聽得兩個清脆的耳光聲,劉巡督指著狄赫與徐同知的鼻梁骨罵道:“狗日的東西,怎麼不早告訴我鬼蛺蝶在這兒,我若事先知曉,絕不會讓香蓮多留一日!”

狄赫與徐同知急忙跪倒在他身前,自摑耳光,磕頭如倒蒜。

“劉大人可能還不知道。”甄裕正色道,“就在您來南京的第一天,在翠黛樓為公事操勞之時,鬼蛺蝶已經殺害了一位名中帶花的女子。”

劉巡督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一句話也說不出,轉過身去,又對著狄赫與徐同知一陣拳打腳踢。

狄赫與徐同知任由打罵,絕不敢還手,最後實在忍受不住,一左一右抱住甄裕的腿,哭求道:“甄大俠,求求你快快救出劉小姐,再耽擱一會,不知道她會被鬼蛺蝶如何糟蹋!”

劉巡督似乎想象到女兒將會遭受到如何非人的對待,身子一個趔趄,跌倒在地。

甄裕看著敗家犬似的三個人,心中甚至生出一股快意,但隨即便壓下這心思:這劉巡督再可惡,他女兒總是無辜的。

他想到這兒,心下一軟,不再用冷嘲熱諷的口氣,道:“你們據實說,她是何時失蹤的?現場留下了什麼痕跡?”

狄赫急忙爬起來道:“劉小姐原本下榻在城南的瑤扉酒樓,我們六扇門也……也派遣了一眾精英日夜不歇地守護。哪……哪知今日隅中時分,隻聽小姐的房中發出一陣尖叫,我們的人急忙趕去,便不見了她的身影,屋子裏隻留下了這張字條!”

你們麵對的是鬼蛺蝶,再嚴密的防衛又有什麼用?甄裕這樣想著,伸手接過字條,隻見這是張普通的信箋,但信首觸目驚心地留著熟悉的鬼蛺蝶印記,印記下邊題詩一首:“一切法無差,水牛生象牙。莫將無量義,欲覓妙蓮華。”後麵還附著十六個字:“迄今往後,世間無梁;倒行逆施,蓮花重生。”

“我已經查過,這首詩是北宋王安石的《題徐浩書法華經》,除此之外,看不出別的什麼來啊!”狄赫一邊愁眉苦臉地解釋,一邊又誠惶誠恐地偷看劉巡督的神情。

甄裕來回審視信箋,除了發現《題徐浩書法華經》和十六個附字當中,有“無量”和“無梁”、“蓮華”和“蓮花”這兩對同音詞,便再看不出其他蹊蹺。在他的記憶裏,鬼蛺蝶作案之後從不曾在現場留下任何痕跡,更不用說這樣一首闡述禪理的佛詩,這魔頭藐視因果報應,自然不會是佛教徒,那他留下這首詩究竟想要告訴別人什麼?

“‘蓮’指的是劉香蓮?”葉曉看著他道。

甄裕微微點頭,他自然看得出“蓮花”的指代,鬼蛺蝶留下這首詩,一定含有深意,暗示了劉香蓮此刻的蹤跡,但其中究竟暗藏了什麼線索,實在令人猜想不透。

要是鑰鉤子在這兒就好了,他陷入一陣疑惑,忽然間卻記起一件事,轉過身去,雙眼直視著梁鬱秋的居所。

他心中怦跳,邁起腳步,向那座屋子走去,狄赫、徐同知、劉巡督和眾捕快不明所以,也快步跟在他身後。一眾人浩浩蕩蕩地在江岸上狂奔,將一群正在淺灘中覓食的沙鷺驚得嗚呀呀亂飛。

甄裕走到梁鬱秋的屋子前,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推門,這才發現門扉竟然沒有上鎖。

甄裕略有猶豫,最後還是踏入房中,其餘人卻都踧縮地擠在門口,不敢進去。他小心翼翼地前行,隻見屋內空無一人,床榻上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口鼻中卻湧進一股焦味。他循著味道找過去,發現案幾下放著一隻燒火盆,一疊厚厚的書紙雜亂地塞在盆中,大多數已經化為了灰燼,隻有少許還存留著,想必是因為風從門縫中灌入,將火吹滅了。

想到可能是被毀滅的物證,甄裕急忙將幸存的書紙搶出來,卻發現它們都是些建築或是算術方麵的書籍,或者是手繪的圖紙。其中有幅一尺長的圖紙尤其引人注目,它的左下角被燒掉了一小塊,其餘部分卻依然清楚。這是一座二十多層高、構造異常精巧的醫館,每條柱每道梁上都標注著精確的尺寸。即使甄裕是外行人,也看得出設計者在這座醫館上傾注了巨大的心血。

梁鬱秋為什麼要把這些都燒掉呢?甄裕一時有些納罕,但此刻另有急事,難以多慮,他急忙把注意力收回,拿起信箋再行審視,目光落在“無梁”兩個字上,不經意地又瞥了一眼燒火盆裏的那些繪有建築的書和圖紙。

“倒行逆施,蓮花重生;倒行逆施,蓮花重生……”甄裕心弦倏地繃緊,回頭再看那首《題徐浩書法華經》的最後兩句——莫將無量義,欲覓妙蓮華。

甄裕突然間身子一震,恍然大悟,當即拔步出門,衝著外邊的人群大喊:“她在靈穀寺,劉香蓮在靈穀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