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你直接去問他,當然最好。”甄裕點點頭,“但我想知道,如果梁鬱秋真的就是鬼蛺蝶,到時候你會怎麼辦?”
華玄的嘴張了張,卻沒有回答。
甄裕拍了拍他肩頭:“要不要先去喝杯酒?可能你以為我體會不到你的焦心,但如果我把你假想成鬼蛺蝶,想到要與自己的至交為敵,就能明白你此刻的痛苦。”
甄裕從不知道華玄的酒量竟這麼好,不到半個時辰,他麵前的兩壇紹興花雕就見了底。
“看來,你說得不對,排憂解愁,酒不頂用。”麵色不改的華玄歎了口氣站起來,身子筆挺,喚來小兒會鈔。那小兒逐一對照著桌上的酒菜,拿著算盤還算得費勁,華玄掃過一眼,便將價錢算得絲毫不差。
兩人離開酒館,便循著客棧的路往回走,甄裕見華玄依然心情沉重,便不擾他,稍稍墮後一些。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途經東門街市,忽覺耳旁聒噪連連,商販的嚷賣、賭場的喧囂、妓院的魅惑……南京城中最瀆亂的色彩和噪響如同撒開的大網,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華玄置若罔聞,自顧前行,無論遇到什麼都漠然相對。甄裕卻在小心翼翼地躲讓,好像自己在泥沼中跋涉,竭力避免身體沾上一點兒汙垢。
好不容易捱到街尾,甄裕正鬆了口氣,突見華玄在前方一家漆黑色的堂口前停下腳步,幾幅碩大的帷幌遮擋在他身前,幌子正中書著一人多大的“賭”字,裏邊不斷傳出擾人心煩的叫嚷聲、押牌聲和甩骰聲。
“怎麼了?”甄裕不知華玄為何對賭場起了興致。
“你瞧這幅圖像。”華玄指著堂口上方的一支旗杆道,“很是奇怪。”
甄裕沿著旗杆望上去,隻見皮質的旌幡上繪著一頭碩大的犀牛,呲牙咧嘴、跋扈恣睢,用銀漆塗成的犀角尖銳得仿佛要從旗麵上刺出來。他一眼便認出這是鐵犀盟的標誌,頓時想到阿酥被逼而死和錦鳳鏢局遭人暗算兩件事,不禁咬牙切齒起來。
“但這不過是鐵犀盟的令旗,有何怪異?”甄裕沒好氣地說。
華玄並沒回答,而是扯著他的衣袖從旗子的正麵繞到側麵,隨即長袖拂動,掃去一道勁風,使得旗麵如同水浪般波動起來。
甄裕這才發現,在那犀牛的脖子處,不知被什麼利器切開了一道縫隙,旌旗波動時,縫隙兩邊的皮麵高低錯落,看起來便像是這頭犀牛被斬首了一般。隻是這道縫隙窄得幾乎塞不進一根頭發絲,若非旌旗起伏,僅靠肉眼絕難輕易發覺。他不禁佩服起華玄的眼力,同時欣慰於華玄的情緒並沒有因為梁鬱秋之事受到太大幹擾。
“看起來像是有人想給鐵犀盟難堪。”甄裕幸災樂禍地說。
“我倒是好奇此人用了什麼割開旗子。”華玄盯著那頭斷了首的“犀牛”,“這旗子是用整塊犀牛皮縫製成的,既厚實且堅固,若用鋒利的刀劍,雖然劃得開,但絕對留不出這等纖細的縫隙。他所用的那柄刃器既薄且銳,定然非比尋常。”
聽到華玄這段話,甄裕腦中電光火石般閃出一個模糊的念頭,但這念頭究竟是什麼,一時半會卻又想不透徹。
正在兩人談話時,眼前賭場的帷幌一掀,走出一個人來,哼著小曲,手提酒壺,腰際間一顫一顫的,盡是銅板碎銀交迸碰撞的聲響。
甄裕開始還不曾在意,以為是個尋常的賭徒,可越看他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越覺眼熟,倏然間恍然:這人不是裴青麼?
此人正是裴青,隻見他麵有得色,喝得醉醺醺,顯然沒有注意到站在牆側的甄裕和華玄,自顧搖搖晃晃地往南邊走。
要是虞紫穹知道這人就是裴宅密室的建造者,不知他現在還能不能這般悠哉。甄裕幹笑了兩聲,便要隨華玄離開,忽然間耳根抽動,隻聽得左首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扭首審視,隻見一個灰衣男子從賭場南麵牆壁的一處偏門疾躥而出,鬼鬼祟祟地跟在裴青身後,踮著腳尖,悄無聲息。
這人舉動實在詭異,且與鐵犀盟相關,甄裕心中大奇,看了華玄一眼,躡足跟上。
那灰衣男子的輕功不算弱,蛇行鱗潛,如影隨形,裴青一點兒也發覺不了。但也稱不上高,甄裕和華玄跟蹤在後,他也一點兒發覺不了。
如此持螳螂黃雀之勢,四人前後成列,穿過幾條階街,最後裴青晃到一條稍顯幽閉的巷子裏。那灰衣男子驟然加快腳步,飛起一腿,朝著裴青的後背心猛踢過去。
裴青發出一聲慘叫,軲轆般滾倒,手中酒壺摔得粉碎,刺鼻的酒氣頃刻間彌散開來。
甄裕拉著華玄躲入牆角,他雖覺得不該袖手旁觀,但想想這裴青算不上好東西,眼前情況未明,自己還是靜觀其變好。
隻見那灰衣男子將裴青踢翻在地,抬腳又多踹了幾腳,而後彎下身子,從他腰裏抓出一隻脹鼓鼓的錢囊,嘴中惡狠狠地罵道:“狗東西,爺整個聚寶盆賺些小錢,你卻傻不楞登地往死裏掏,見好就收的規矩也不懂,今天送你個教訓。以後再敢來攪鐵犀盟的場,看爺不打斷你的狗腿,快他媽滾蛋!”
裴青酒後神誌迷糊,似乎沒聽見灰衣男子說話,一把抱住他的腿,大呼道:“來人哪,強盜奪財殺人啦!”
灰衣男子怒不可遏,掄起拳頭便要砸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