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麵色凝重地伸出一隻食指,指指班長,再指指自己。
在這一荒誕流言風傳之前,其實班長已經心有所屬。他不止一次讓我到隔壁班打探某女生的底細,諸如有什麼興趣愛好啊,喜歡什麼樣的顏色啊,有記日記的習慣嗎……總之事無巨細,打聽到不少估計連那女生的雙親都不曉得的內情。
周末,班長拉上我東遊西蕩,“你說,女生是喜歡深一點的粉紅呢還是淺一點的粉紅……哎,你看你看,這是不是就是她喜歡的那種泰迪熊啊?……”
每回逛街歸來,我倆總是收獲頗豐地捧著各種女生喜愛的物件,自然毫無懸念地引得路人側目紛紛。可惜在班級事務上風風火火的班長,在感情方麵虛弱得就像一些軟綿綿的腔腸動物。毫無懸念,那些粉色的筆記本、抱枕、泰迪熊悉數積壓在班長宿舍,不知情況的還以為是哪家飾品店的供貨倉庫。
可惜這些都已成為過眼雲煙,包括班長那份來不及脫口而出的愛,起碼我是這麼認為的。
“哎,我就覺得他們異樣嘛,你看兩個人那個好喲,搞得像親兄弟似的。”
——說不定我們就是親兄弟呢?
“你們不知道吧?入學那天,我在路上親眼看到他倆,一個親昵地幫另一個擦汗,舉止那個親密喲,你們不曉得吧?男生之間再怎麼要好,也不至於公然互相擦汗吧?”
——明明是擦鳥糞汙漬,你卻說是“擦汗”,真為你的以訛傳訛感到遺憾。
“我也覺得奇怪了呢,每次上早操點名、報告會,班長總給那小子開綠燈,憑什麼啊?”
——隻要你有班長的小辮子。
“就憑他們兩個有奸情!”
——算你狠
對於這些無稽之談,我見招拆招都能一一駁斥,但隻是在心底。有風的午後,我依然會氣定神閑地翻開《史記》,不厭其煩地閱讀《項羽本紀》。心有豪情,清者自清。
“哎,你聽說沒?”
“聽說什麼啊?”
“我們的大班長啊,聽說在追隔壁班的班花呢?”
“真的假的啊?”
“真的啊,據說昨天還有人看到他倆接吻了呢?”
“哇,我受到了驚嚇!”
……
麵對飛短流長,有的人選擇自戕,比如上世紀那個美麗的女演員,死前不忘感慨“人言可畏”;有的人選擇回避,像鴕鳥一樣把頭深埋進黃沙中,看不見聽不見,自欺欺人地故作鎮定,比如我;也有人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懂得利用謠言的反作用力,早早擺好箭在弦上的架勢,蓄勢待發,比如班長……
曾經故作聰明認定班長會為這段早夭的初戀痛心疾首扼腕歎息,哪知道沒幾天,這丫就抱得美人歸了。中秋聚餐,班長心有餘悸地告訴我:“真得感謝那幫長舌婦,要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要醞釀到猴年馬月。其實戀愛這玩意兒,壓根兒就甭醞釀,霸王硬上弓才是王道,真把你逼到絕路上了,你丫也就豁出去了。”
班長眉飛色舞,一臉動容地傳授他的戀愛經。緊挨班長而坐的女生,搖著手裏的紅酒,一臉陶醉,這倆還真是登對。
就這樣,謠言不攻自破,班長宿舍裏囤積的各色禮物也終於有了女主人和歸宿。有一回班長一本正經地問我:“你說這回她們會不會傳我是‘雙性戀’啊?你看咱倆這關係好得。”我一麵乜斜班長,瞧把你美的。
深秋一過,校園裏的林木都褪去了蒼翠。走在落葉層積的小道上,腳下接連不斷地傳來哧啦哧啦幹澀清脆的聲響,仿佛在拆骨接骨,聽得人頭皮發麻。棲息林中的飛鳥都遷往更溫暖的地方去了。林中寂寥,少了往日的蔥蘢、鳥鳴,當然還有防不勝防的鳥屎。
班長看上的女生叫嶽敏,在這個深秋,你常常能看見他倆,身著款式一致的秋裝,徜徉在蕭瑟的林蔭道上。走近一點,你能聽見典型的熱戀中男女的對話——
“哎,親愛的,這天氣越來越冷了。”
“啊?有你在,我永遠溫暖,我的天空永遠澄澈如洗。”
“其實我最討厭中文係的男生了,油腔滑調的不著邊際。”
“怎麼會呢?你看你就像一株木棉,讓我這枝瘦弱的淩霄花來攀附你、纏繞你吧。”
嶽敏頭一偏,沒忍住露出嬌羞的笑靨。而這也常常被班長拿來大做文章,“喂,你知不知道啊,其實女孩子羞澀起來特別惹人憐,尤其是嶽敏,我特忍受不了她笑,每次她一笑,我就……我就……”
我靜觀不語,等待班長的下文,無奈班長一時找不到適當得體的言辭,感慨就此中斷,好比你跑到大太陽底下正要打噴嚏,可是突然間噴嚏不翼而飛,你悵然若失地留守原地,暈啊,怎麼今天的太陽這麼毒辣?
其實毒辣的不是陽光,而是你心裏的期望。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很容易陷入顧影自憐或者追憶年華的泥沼中,有時候你會抱怨生活怎麼這麼平淡無奇,你會心生期待憧憬發生點什麼。文學理論老師激情四溢地號召大家,“在能幹點什麼的時候要幹點什麼,諸位捫心自問一下,你們都幹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