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他倆在琴弦滑動的黃昏時分,駛過了一年的冗長。直到畢業演出的那一刻,他們的這種合作關係才解除。
那一天,當他倆穿著一樣的華服,打著不同顏色的領結出現在學校的大禮堂時,人群中有了一些騷動,所有的人都前後顧盼著,做著誇張的表情。但是,當他倆收住最後的一個尾音時,禮堂變成了一個無聲的世界,接著,便是很久很久的掌聲,很多人開始起立,把手掌拍得紅腫。
終於,小學畢業了。
“李寧浩,你們家的電話號碼是多少呀?”朱翊問。
“不知道。”
“那你知道關於我彈你唱的那些歌的名字嗎?”
“不知道。”
“那你知道我的什麼呢?”
“不知道。”
“那我是誰呢?”
“你是很好很好的人,叫朱翊,聽我唱歌的人。”
這是他們兩人最後的對話。
六
終於到了小學班主任所說的那個沒有作業的暑假。
那一個暑假,我無數遍地聽見朱翊的叫喊聲,我曾一度以為那隻是一種錯覺,但,那是真的。他的聲音響徹在小區某一處固定的位置,伴著聒噪的蟬鳴和青煙似的陽光分子,總覺得那叫喊聲裏有一種遠古的雄渾和悲壯。他叫喊的時間是不一定的,如果是在有雲朵和夏雨的日子,他會喊得更為迂回一點,因為他是從來不怕打雷的。
那天,是一個雷雨後放晴的黃昏,我拉開窗戶,尋著朱翊叫喊的方向望去,隻見他這回站在了六層樓的平台上,也就是我和王若愚家的正對麵。
這次,他要在樓頂上放煙花,他自製的煙花,展示給他的初戀女孩王若愚看。
他拿來了家裏那個木頭做的實驗大抽屜,裏麵擺滿了燒杯、試管,還有若幹我不知名的化學品。我隻知道那幾個玻璃瓶裏裝著些許的藍色晶體,有種純淨的美。
他開始把一個量杯放遠了,連續往裏麵倒上些液體,十秒以後戛然而止,露出一個驕傲的笑,平視量筒,一如教科書裏所講的那樣。
他的實驗抽屜下壓著一堆寫滿字的紙,偶爾在輕微的風下翹起一個小角,翩翩纖纖的。然後,拿鑷子夾起幾塊晶體,如同鑽探出了石油時那種深邃的表情,他驚喜地把幾種藥品混合在一起,手法之複雜,讓我想起了一個技藝嫻熟的民間藝人。
他全然處於一個自我沉醉的狀態,所以我不確定他是否看見了我。終於,他停下了手,朝天空伸出了兩個手掌,然後呐喊了一聲“十”,我都快乏了的時候,他又忽地喊了一句“九”,就這樣,他眨巴著眼睛驚喜地倒數到了“一”,突然羞怯地側過了身,靜默了一會兒,又急速轉身。
我的確驚異於下麵發生的一切,那個大器皿像突然活了似的,不斷從裏麵流竄出一些火星似的東西,漸漸地,變成了閃著光亮的流線狀物體,這可以叫做是煙花吧。白天已將盡了,隻留下這麼一個角落,好像欲用這一束光造的生命在挽留著什麼。
星星之火就這樣奔竄,揮灑,然後融入這淺淺的夜色。我一直以為曲線與運動是光最完美的永恒瞬間。這時,從旁邊的樓道傳來一個很是脆亮的中年女聲:“神經病,不過年不過節放什麼煙花呀!”
我知道隔壁的那個女聲是誰,那是王若愚的媽媽。王若愚和我們同班,姿色中上,沒有別的特點,就是長得幹淨,像一塊蛋糕似的,飽滿且嬌嫩。她是一個穿校服都好看的女孩,因為無論她穿什麼,都是最簡單的搭配,不堪繁複,純白純黑,一切都像是生活中的一股清冽的泉,一派自然,一派從容。
她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特點就是善於傾聽,善於觀察。她總是那樣驚喜而忠誠地麵對每一種講述,每一種表達,好像再無聊的話或是舉動裏總有些別人所未察覺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