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一邊抽煙一邊說,就聽她在那裏唄吧,咱抽咱的煙。這時我又聽我嫂子說,石頭落到哪兒都是落,對這種沒人疼少人愛的就這樣。你們可能不知道還有一個和你叔幾乎一模一樣的,他是你太奶說不清的一個弟,叫什麼來著?二姐說,你說的是不是虛娃?我嫂子說,對,就是虛娃,我這腦子都一時想不起來了,你們都不知見了沒見,簡直和你叔長得一個樣,尖嘴猴腮,而且整個一個拌湯嘴。二侄女說,那我看我叔可不那樣。我說的就是長得像,別的我沒說和你叔像。當年你爺最討厭虛娃,要不是你太奶護著,你爺一見他就跟攆狗似的。
我和我哥這時已經抽完煙,我哥說,你嫂子一輩子就那麼一張嘴,一張可以講故事的嘴。她那嘴說什麼我有時都像在夢裏。
我和我哥重新走進他們在的屋子時,二侄女說,快,看虛娃來了。我說要知道虛娃已經死了。我哥說,虛娃死了?我嫂子說,能不死,比咱爹都大,還不死。我哥說,聽誰說的?我說,大姐。我好久也沒有跟你姐聯係了。
我嫂子又說,魚掉到水裏還是魚,蘿卜掉到泥裏還是蘿卜,別說虛娃這家夥也算命大,算長壽,可能活得有九十了。我哥想了想,差不多有了,應該有了,你想想是咱奶的弟弟,能比咱奶小多少,咱奶死了都四十年了,有四十年了。當時咱奶不到七十,因而虛娃現在怎麼都有九十了。
我們重新坐了下來,我哥示意我喝水。
聽大姐說,虛娃死的時候挺慘,身邊都沒個人。我嫂子說,都那麼大歲數了,慘不慘有什麼。我哥說,人這一輩子就那麼回事,就這麼一輩一輩過。我似乎看到了一片河水,看到了遠處和更遠處的人都那麼往山上來,讓我能看到的就是時間之遠。我的眼睛感覺就像在看電影,看各種畫麵中的畫麵。
我順著一條絲線往上還是往下,我仿佛已經知道了我們走過的路,又恍惚我們隻是隨著時間那麼在什麼地方。不知誰說過荷花是色情的象征。站在另一視角,可能就是汙泥中才能看出這樣的花。我忽然又想到了我在香港赤柱碰到的那位英國女郎,她是想在中國的海域開自己的荷花。我想起了藕、淤泥和荷花。時光往下是為了讓花往上,我不知道虛娃開了一地的什麼,可能虛娃會說我就是種草的,一路為自己,也為別人,起碼這叫不在一個地方餓死。我怎麼感到這點還有點像洋人?走哪算哪,哪暖和哪靠,敢情就是喂麻雀,喂螞蟻,隻要暖和,隻要自己能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