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火山灰,都是深海裏的魚,同時又是夢中的幻影。我在默默地往前,這麼在默默感受著變化。這時候我仿佛都不清楚自己成了什麼,現實有時就是非現實。我仿佛看到有人騎著自行車從我身旁的水窪裏過去,還有汽車、馬車和人力車,看到了大清國的官員,還有大鼻子洋人,同時看到的還有國民黨的兵,有茶樓、戲院,有酒樓飯桌上的酒杯和不同的臉和腿。忽然一隻鞋子還是一個人從什麼地方掉了下來,我定睛一看是枚葉片,一個小腳女人的鞋。這時候我真不知自己到了哪裏,也不知道自己此時究竟是時間還是空間,或者說是空間和時間的來回翻轉,就同小時候看到的一種被稱作吊死鬼的蟲,它們可以那麼一縱一展地往前,也可以那麼在樹上或者從樹上一個個吊在空中。西安是一個神秘的地方,它的神秘似乎就在它在哪裏都能讓人看到曆史和從前,而且仿佛各種光線和光線構成的反射中,都在演繹著以前,這樣故事構成了神話,神話似乎又讓故事更具變化的景象。我在水裏看著水裏的景象,就像在空中感受著灰塵的那種飄遊,那種有什麼又沒有什麼的存在。
我發現時間往下還是時間,空間往上還是空間。這時有人拍了拍我的肩頭,我發現還是剛才那個人,但看上去又似乎不像,又似乎是一個高鼻子、大眼睛、身材魁梧的外國人。他說,這下應該知道你爺在哪裏了吧?這時候我又隱隱聽那人報出了自己的姓名——托·艾略特,英國人。我心說怎麼又遇到一個英國家夥。他說他是《荒原》的作者,後來還寫了《灰色星期三》,寫了《四個四重奏》。我看這家夥翻了翻眼皮,像一條大魚,魚怎麼會翻眼皮?這讓我嚇了一大跳,我感覺自己一定是遇到了鱷魚,太可怕,也太恐怖了。我掉頭便跑。還沒等我轉身,我看到的便是一片黑暗,但黑暗中又隱隱聽到了這樣一個聲音,我知道你跑這兒幹什麼來了。我心說幹什麼來了,你能知道?一個聲音再度響起,是來找祖先的吧?我心中再度犯嘀咕,這家夥怎麼知道。那聲音回答,知道嗎,你現在在鱷魚的肚子裏,你的祖先不在水裏,在陸地。接著我又聽到了這樣一句,你覺得這樣找你祖先有意思嗎?假如這樣的話,不用說你一定是來複仇的,那麼實話告訴你,你已經到了地獄。你覺得這樣很有意思?我告訴你,這很無聊,無聊得就像不知道太陽在哪裏。假如用你們的這種對祖宗的態度和方式,我可以告訴你我的祖宗,華盛頓大學知道吧,那是我祖父創建的。說完這話,我像被這條大鱷魚從肚子裏吐了出來。最後他似乎丟下了這樣一句話,祖宗的恩怨是祖宗自己的事,他們當時已經了結,因而還是回到你該在的地方吧。我要是躺在祖宗的家業上,好了是棵樹,不好了就是吃屎的蟲。
當時我真不知我是怎麼從這隻鱷魚肚子裏出來的,但鱷魚,但這個托·艾略特似乎又丟下一句,要是來複仇的,你還不夠我塞牙縫的。我感到我恍惚又回到了大地,回到了海邊的那塊褐色的礁石上,待在香港的赤柱。又看到了那位長著貓眼的女人。聽到她說,我就喜歡你這樣的男人,神秘得就像原始森林。告訴你,我掉到你這裏,渾身都癢癢,那比做愛舒服多了,那就像我的身上都被癢癢撓那麼在抓。我這才發現中國男人的家夥有多大,這哪裏是單純的做愛,這簡直就是將人上下骨頭都能揉軟的藝術。我太愛你了。
我和英國女郎又聊了起來,不同的是我們這次喝的是茶水。我告訴她中國不僅有香港的赤柱,還有北京的故宮,還有西安的鍾樓,更有世界最高峰——珠峰,有新疆的天山,有東北的長白山,你要進去就知道那是怎樣的家夥。那英國女郎說,那我喜歡跟你走,你要我上哪兒我就跟你上哪兒,你要我怎樣我就怎樣,我都是你的人了,你想怎麼讓我跟你玩我就怎麼跟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