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活著就是活著,僅此而已(3 / 3)

虛娃老舅比我奶小將近十歲,但在我見他的時候我奶已經死了十多年,而他看上去依然活得很歡,仿佛他在很多地方都比我父親和母親更有朝氣。那天當我母親告訴父親虛娃來了的時候,我父親就說了句,他還活著?母親說,我看再十年、八年還死不了。父親聽了後笑了,那麼搖搖頭。也許在父親心裏他都有點想不通,怎麼像這樣的人渣到現在還在人世。看來有些東西讓父親著實想不通,可也許這就是奇妙,是生命本身的奇妙。

我又想起虛娃的話,我就是狗屎,我知道我一輩子都讓許多人討厭,但這就是我的存在。假如我不讓人討厭了,那麼世界就沒有層次感了。人都活在自己的認為中,對我來說,我沒有認為,我隻知道自己活著還是沒有活,其實事情往往就這麼簡單,世界就是這麼一個什麼都長的地方。

一天,我剛走出自己家的院門,就感到自己頭上落了個什麼東西。我用手一摸,原來是鳥屎。我抬頭看了看,確實有鳥從頭頂飛過。鳥這家夥真行,還能在飛行中解決問題。人沒這本事,人有這本事可能就有毛病了。我母親回憶,我老爺最後死時就是這樣,老爺前一天似乎還好好的,還像往日一樣該幹什麼便幹什麼,但第二天起來就不同了,不一會兒工夫去了幾趟廁所,最後他自己也說都到不了茅房了,後來他身上便有一股臭味,而且那股臭味迅速在空氣中彌漫。到了下午他便徹底垮了,不僅連茅房都去不了,而且還不住嘔吐,到了晚上便不省人事。事實上,母親說就一個時辰的工夫,你老爺就走了。後來人們回憶那天他吃了什麼,也沒有發現吃什麼特別的東西,還是平時的飯,平時的菜,可是,誰也沒想到老爺這麼快便走了。有人也說,就是一隻雞也沒有這麼快,這不真有點和挨槍子、挨炮都差不多。這讓我想到了大姨夫家兩麵倒塌的牆。當時我也想怎麼一個時辰的工夫說倒就倒了,還沒有那豬圈的牆看著結實。想到這些,母親說,人有時真像紙糊的。

虛娃說,我將很多東西看得比較淡,是我經得實在太多,而且各式各樣的死人都有。人死如燈滅,那時你就會清楚什麼都比屁淡。虛娃說著自己又笑了,說這讓他又想到了那一年多每天都吃兩個荷包蛋的那段日子。我能看出在他心裏那似乎是他一生中最愜意的時候,也是他最有陽光感的一段時光。我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情況,就是他和我說話的那個時期,我清楚我父親當時在家裏都沒有每天能吃兩個荷包蛋的待遇。用虛娃自己的話講,這叫狗也有過年的時候。

我在鄉下還喜歡做的一件事便是拉風箱,那感覺很好玩,在我看來,風箱在農村便是最奇妙的裝置,它讓我有了一種神奇感,讓我覺得是我將很多東西那麼聯動到一起的。大姨家的灶房在西麵,因而每當早晨太陽升起的時候,那兒本身便充滿明亮,或者正是這樣的明亮讓我坐在那兒拉風箱更感神奇。在那裏有柴草,也有炭,燒起來各有各的味,也各有不同的火苗。有時假如燒柴草那麼便煙霧很大,大得讓人都看不清鍋裏的水開了沒有。但假如燒炭就不一樣,似乎屋裏有的便是陽光,便是陽光本身照在這裏的情景,而且這時我還能看到外麵的景象,看到鳥在飛、雞在跑、蘋果在生長。那時候我真沒有想到人會死,更沒有想到死人的事情在世界上其實時刻發生。

虛娃有次說自己,說自己能活到現在,其實就是從不同的死人堆裏出來的。也許正是那天我覺得虛娃似乎也像一個鳥人,一個類似長著翅膀的主,一個在什麼地方都可以落的家夥。

記得有一段日子我在想這樣的問題,女人為什麼蹲下尿。當時沒有人給我回答這個問題,隻是對我講,你大了就清楚了。說這話的人我記得就是那天到大姨那兒通知我奶死了的雅琴。有一天,她上茅房,我跑了過去,看到她在那裏尿,她說這裏臭,你出去。而我當時不僅沒有出去還蹲下來看她尿。她這時說了一句,不知羞。我不知道她說這話的意思,我還是那麼仔細地看她是怎麼尿的。後來,我看她將褲子提起來了,並說看夠了沒有。我說,你怎麼蹲下尿?她說,你看你問的怪不怪,等你大了就知道了。我看到她當時的臉有點紅,樣子就像雞剛剛下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