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那之後我回到了西安。
我看到一隻鴿子在屋脊上扇著翅膀,最後落到了另一隻鴿子上麵。而轉瞬我又看到其中一隻鴿子沿瓦坡滾下,並同時看到幾根羽毛和血。這時我轉身跑回屋子。我真的不知剛才怎麼會發生那幕。我不知道當年我爺是否也是像那隻鴿子一樣從什麼地方滾下的。我知道他不是一隻鴿子,我知道他身上沒有羽毛。
那年的九月,我重新回到了我當初上一年級的小學,也回到了我當年所在的那個班級。我向同學打聽那個叫“娃娃臉”的老師,同學們說在我走的第二年,“娃娃臉”老師便去了部隊文工團。其實後來當我回想那天發生的事我也很後悔,甚至內心也有一種隱痛,我當時那麼做其實隻是為了引起她的注意,她當時在我眼裏確實很漂亮,而且聲音很好聽,但最後我將這一切打破。重新回到原來的學校,我有一種故地重遊的感覺,而同學們對我也有種新奇感,不知道我這些年都去了哪裏,如今怎麼又冒了出來。
和我們的學校一牆之隔便是一座教堂,偶爾從那裏傳來詠經聲,仿佛就像恬靜中的恬靜,我們從那聲音中仿佛能看到在池水裏遊動的魚。再回憶在大姨那兒上學的情形,我才發現這中間的差別。那時我們是在一個什麼破地方上課,其實就是在大姨夫家門對麵由戲台改製的地方,改製很簡單,就是將戲台正麵用土坯壘起來,上麵留那麼兩土坯高的縫用來采光,實際上坐在裏麵感覺就如坐在地窖裏。當時我們是三個年級的學生一起上課,四五年級的在後麵一間還算正規點的教室上課。可是,現在看來那哪裏是在上課,簡直就同大姨夫的飼養室差不多,就那麼一個食槽,然後拌好料讓騾子、馬、牛共同吃,而所用課桌、凳子都是學生自家搬來的,桌子高低不一寬窄不同,凳子更是稀缺,有的幹脆就用土坯、磚頭壘著當凳子坐。這樣天熱還好點,等到冬天的時候,我們在這裏就不是聽老師講什麼、說什麼,而是就聽一個個不住吸鼻涕的聲音。再就是我們在鄉下基本就不用本子,更多時候用的是石板、石筆,仿佛就像狗攆蝗蟲玩。
據我母親回憶,我們家最後能到西安,似乎同別人並沒有關係,而隻同我奶關係最大。她當時是鐵了心要去西安,而能表現出她這個決心的有一點,就是在我老爺死之前,我們家在村裏重新蓋了一個院子,推測老爺的意思是讓大家換個環境,讓大家都盡可能將過去的事情忘記,因此,老家當時為蓋這座新院子可以說沒有少花心血和心思,可是就在這座院子蓋好的第二年老爺便撒手人世,這時候家裏的大小事務便由我奶這個寡婦一人掌管,最後她的意思就一個方向,離開這個村子、院子,好像不論付出多麼大的代價,就是爬也要爬到西安。可是,在老爺在世時,她做不了這主,那次就因為她不顧一切要去西安,結果被老爺一氣之下打折了雙腿。自那以後我奶雙腿便落下殘疾,兩條腿最後都伸不直,走起路來最後就同兩根棗木棍,朝內側彎。但即使這樣,老爺一過世,她還是立即開始張羅,開始從這裏一步步往西安轉移。在我母親看來,我奶的某些霸道最後甚至超過老爺。當然,母親還有另一個說法,寡婦似乎有時候也必須厲害,不然真會被人欺負。
在城市我們睡的是床,在城市我們走的是馬路,在城市我們少了一些泥土的味道。父親到城市最早,接著是我二叔,接著是三叔,感覺就像老鼠一個個往外鑽。我母親當時是最晚一個離開的,而我則像最後一隻飛過去的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