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李子的味道(2 / 3)

有時我在回憶和想象當時的情況,似乎就像回憶久遠的什麼。那天我將大姨夫送來的小羊抱在懷裏,眼淚幾乎一刻都沒停地流,恍惚當時我就在感受生死別離,感受過去曾發生的一切。那是我回西安前的一幕,也可以講是我和過去的所有告別的時刻。說實在的,我不能接受這樣的命運變化和安排,但我又無法改變這一切。因而當時無論從夢裏還是夢外,我似乎都能感到什麼叫撕心裂肺,什麼又叫此刻的自己。那天我就那麼坐在大姐家的後背牆旁。幾天前大姨夫將我送到這裏,我就知道我在鄉下是待不成了,大姨夫問我還想要啥,他的這話讓我們兩人又一次抱頭痛哭,讓我們感到就像要奔赴刑場。有時沉就是一種重,重就是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最後我說,想要羊。姨夫說,好,過兩天就給你送來。這天晌午,大姨夫將羊送來了。睹物思人,可我這時是看羊想過去,讓我就同死了一次。

我在那裏哭了整整一個下午,直到天色完全黑下來,我才在沒有任何辦法的情況下回到屋裏。我知道就在我離開前,大姨家的羊生了兩隻小羊羔,看上去那麼可愛,就像兩個小天使。後來的很長時間它們成了我的玩伴。每天我都要看它們很久,看它們吃奶,看它們在那兒亂蹦亂跳,有時也看它們在那兒相互頂,但現在這一切就同隔著萬水千山,甚至陰陽兩界。

母親回憶說,老爺晚年幾乎很少出門,每天就在家裏寫字,似乎就那麼靜靜的像水,像絲綢,甚至像飛舞著的小蟲子。在家中他什麼都不幹,有時頂多坐在院子的老榆樹下。每次做飯她都要問老爺吃什麼,老爺有時說什麼都行,有時也會講那就吃豆豆麵。一次老爺還自己鑽到桌子下麵,親自到那裏的小缸裏取豆子。母親說,這是她很少見到的情況。由此可見,世界很大,又似乎很小。在母親眼裏,老爺算得上見過世麵的人了,年輕時也是走南闖北,在當地也曾是來回都坐轎子的人,而現在也彎腰做這種事。這讓母親似乎明白了什麼。

母親說,老爺其實娶過兩房太太,但也有人說是續弦的。她說,她沒有見過老爺的大太太,隻見過那小的。小的長得並不算好,就是年輕,比你奶大不了多少。而且自你爺沒了以後,她和你老爺的關係似乎也一天比一天讓人琢磨不透。這女的不是當地人,是你老爺不知從哪裏帶回來的,因而她在這個家似乎就勢單力薄,似乎很大程度上便屬多餘。尤其你爺死後,你奶就和她的戰事沒斷,或者說在你奶心裏當時家裏所發生的一切都同這個女人有關。這樣的情形讓一切變得複雜,也讓整個家裏氣氛時刻緊張。

看來許多事情的塌陷都是係列的,甚至最後都讓人難以理解和琢磨。在我奶內心,一直覺得,自己丈夫所以被老爺送去當兵,都是這個女人在背後唆使的,或者沒有這個女人老爺決不會將自己兒子送到隊伍。那時人們都知道誰才將兒子送去當兵,都是吃了上頓沒有下頓的家,而當時我們家缺吃嗎?當時不僅不缺吃,應該說在方圓幾十裏也算好的。可那女人卻說為了子峰前程。這不是明明將我男人往火坑推。但那時老爺似乎就聽這妖精的。我為了阻止他們這樣,說自己已有身孕,但沒人聽,還說我就鄉巴佬女人一個。說到我爺自己當時的態度,我奶是這樣說的,也不想想他能願意去嗎?可是,你老爺當時在家從來都說一不二,他一旦決定的事,那就是鐵板釘釘。

我看到蟋蟀鑽到了石縫下,趕緊去捉,發現已經來不及了。石頭太大,縫隙太小,又貼著地麵。我隻能望石興歎,就像那天我抱著羊,無論怎麼落淚,我知道我都無法再回到大姨家,回到那公園一樣的院子。

你一天不打就上房揭瓦。我重回西安之後和我奶住一條巷子。當時我家在西頭,我奶在東頭,因而我常常也到我奶住的院子。院子裏有一位和我年齡相仿但比我大的小孩。一天他帶我去了西大街,並過了馬路。因為馬路對麵很熱鬧,不僅有家大食品店,旁邊還有一個接一個的店鋪,更重要的是不遠還有家電影院,而且電影院門前很寬闊,並且那建築更讓我們很神往,也就是,它很西洋,仿佛讓我們有漂洋過海的感覺。因而我們在那裏有些流連忘返,有點樂不思蜀。這樣隨著時鍾指針的轉動,時光真像流水一樣,轉眼太陽已經到了頭頂,並有點西斜。這時我們才發現肚子餓了,發現我們出來已經好幾個小時。這樣我們匆匆往回趕,匆匆各回各家了。回來時母親問我去了哪裏,我說就和誰誰在我奶院子玩。這時父親已經吃過午飯上班了。我一看表,已經1點35分。後來,母親問我吃了沒有,我搖搖頭。當時母親也沒說什麼,嘴裏隻說了句,你奶也不讓你吃飯。我仍沒有說什麼,當然,我心裏清楚自己去了哪裏,因而接過母親遞過來的飯,隻是低頭在吃,很快便吃完了,那情形仿佛就像餓了幾輩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