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農村的自由(1 / 2)

沒有夢的地方就沒有生活。這話誰說的,我不知道。對我來說,我一直都像在打探著我們家所有的隱秘,仿佛小時候捉蛐蛐,蛐蛐總在各種縫隙,在各種堆積的磚頭瓦塊和石頭中,也有在田野和墓地中。因而很多時候我似乎並不想放過任何線索和蛛絲馬跡。也許這在有些人看來就叫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但對我來說,我很喜歡探尋真相,探尋世道人心。這裏我要說,大姨夫對我很好,我在他身邊常常就像隻小狗,或許正由於這樣,在我內心我並不願回城裏。那時在我眼裏,城市就像羊圈,鄉下更像牧場,特別是在大姨家,我就像沒王的蜂,不敢說要什麼有什麼,起碼大部分要求能夠滿足。農村的好處就在它自由,城市就不一樣,似乎處處都是規矩,處處都讓你不敢為非作歹,釋放天性。我原本七歲不到就回到城裏,並在那裏的土地廟什字小學讀書,但就在上學後不久,我的一次違規又讓家人將我揪回鄉下,在大姨村一所可以說不叫學校的學校讀書。那次究竟犯了什麼事,其實在當時自己可能覺得不算什麼,後來年齡大了,才清楚當時已經不算小事,可能要說小是自己年齡小。記得當時是被同學們稱作“娃娃臉”的老師給我們上課,也不知我是在鄉下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女的,還是我就喜歡出風頭引她和同學注意,我趁她拿課本念字母的當兒,像在農村上樹、爬牆似的,一下躥到了窗棱上,並坐在那兒聽她講。這時我看到不僅同學們的眼光都齊刷刷朝向我,“娃娃臉”更是驚呆了,接著就憤怒了,近乎吼著讓我下來。我本來是想聽她用另一種聲音和我說話、叫我下來,現在沒想到會這樣。我能感到自己這時牛勁也上來了,我說,我就在這裏聽,你講你的。她還是口氣很硬地讓我下來,看我依然沒有動,便過來一把將我拉下來。這時我也沒客氣,上去就給她當胸一拳。隻見老師立刻哭了,聲音就像貓叫,隨後轉身離開教室。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打到人家什麼地方。事發生沒一個星期,我就又被送回鄉下,送到大姨家。用有些人的話說這叫活該,可我當時的想法是,我巴不得逃出牢籠。在我回城市的大半年時間,我沒少挨父親母親打,尤其父親打起來簡直就同凶神惡煞,就像要剝人皮,而母親打起來總讓你防不勝防,似乎你都不知你哪裏做得不對,她的手就上來了。加上城市就那麼小個地方,你跑都沒處跑,就是當時跑了,肚子餓了又怎麼辦,還得回來,還得自投羅網,乖乖讓打。

也就在這年五月的一天,我們正在院子吃飯,四姨家雅琴來了。雅琴比我大不了幾歲,但在我眼裏她似乎已經是大人。看到我,雅琴衝我笑了笑,便低聲和姨父姨母說起什麼。我雖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但他們的表情、神色,讓我已經知道事情與我有關,不然他們不會這麼講話。等他們說完話,雅琴也與我們一起吃飯。吃飯時雅琴問我,想不想去我家。我說,想。雅琴在我頭上摸了一下,這娃長大了。

四姨家離大姨家有十多裏路,中間夾著三姨和我舅家,整個線路就像個“之”形。而且是四個角各一個村子,按大小依次是大姨家村子最小,接著是三姨、我舅,最大的是四姨家的村子。後來我才知道,我們家原來和四姨是一個村子,隻是他們在村東,我們在村西。

飯快吃完時,雅琴又問我,想不想見你爸。我對她的這話沒有回答。這時我看到大姨開始收拾鍋台,喂豬喂羊關雞窩。大姨夫則將自行車從屋裏推了出來,並給車子打氣。一切收拾停當,我們便上路了。

我其實很喜歡四處亂竄的感覺,不過這次我發現和以往不同,我們沒有在三姨家,也沒有在我舅家停,而是直接到了四姨家。到四姨家天已經完全黑了。四姨見到我還是不忘數落,看,又懂得跟賊一樣。我不願聽四姨說這話,可四姨還是按住我又擦臉,又梳頭,而且說,這樣等會怎麼見你爹,見我還是一副不情願的樣子,隨後又添了一句,知道不,你奶死了。雖然這話讓我一愣,可我還是裝作不在意的樣子。

時間有時確實就像水,而有時時間就是時間。我這麼想的時候,一隻鳥從眼前飛過,並落在蘋果樹上。其實,我能感到大姨夫清楚我們家的所有變故,甚至知道很多變故的根根蔓蔓,甚至細節。但他始終沒說,仿佛他能說的就是將我照顧好。看來,有時經曆什麼對人可能是財富,也可能意味著承受與苦難,意味著更多時候隻能表現得無語和沉默。大姨夫經常就這樣,或者說他幾乎每天就那麼抽煙,愣神,那麼看著周圍。因而在他身邊我很放鬆,放鬆得就像小蟲、蝴蝶、樹葉、土,或土裏的瓦片。在我看來,有時夢中的情形也不過如此,或者說這樣的東西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