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禹哪裏知道她有這麼多心思,隻道:“自然,朕在哪裏,容兒就陪朕在哪裏。”
一連幾夜,忻禹留宿翠湖居。
忻禹下了禁令,就說容妃身體不適,不許人前來探望,連太後都碰了一鼻子灰去。他日日下了朝就來見容鬱,陪她說笑,看戲,聽曲子,連沒批完的奏折都帶翠湖居來,宮中人都說,容妃這次回來,比先前更得寵十倍。
他一直沒有問過容鬱在宮外都去了什麼地方,見過什麼人,倒是容鬱自己心中不安,照先前與平郡王商量的,一一都與忻禹說了,略過在幽州遇險的事,隻說一路平安。忻禹笑道:“你無恙便好,朕自會幫你討個公道。”
夏天到了尾聲,便起了秋風,容鬱的肚子越來越大,太醫每日都來把平安脈,說母胎俱好,忻禹有時候將耳朵湊上去聽,或者試圖去抓孩子的小手小腳,逗得容鬱咯咯直笑。
雖然仍是日日都來翠湖居,但是容鬱不便,就漸漸不在翠湖居留宿。容鬱偶爾聽說他去齊妃宮中,或者新納了妃嬪,卻也沒有什麼不滿——隻要他對她好,他肯留她在身邊,她便沒有什麼可求的。
閑時翻出毒經來看,晚上仍給忻禹送夜宵去,但是裏麵加了什麼,隻有她自己清楚。
容鬱再一次在一個午夜醒來,看到床邊的黑袍人,他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久到容鬱疑心他已經不在人世。
黑袍人見她醒來,說道:“恭喜娘娘平安回宮。”自容鬱回京,對她說過這句話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可是從此人口中說來,隻讓她覺得有陣陣陰風過去,徹骨都寒。
她並不想再看到他。
她知道他隻是想找一個人分擔多年前的念想與追悔,他找她,不過是因為她與琳琅相像……她一度想要知道更多的事,關於琳琅,更重要的是關於皇帝,可是她終於決定放手。
如果連琳琅的母親都能在二十年前說:我死之後,所有過去的事都讓它過去,恩怨到此為止。那麼二十年過去,她容鬱憑什麼還要被困進這個明明是死局的怪圈裏?
該知道的她都已經知道了,不該知道的她也都知道了,平懿王的野心,江湖中的慘案,以及種種風雲暗湧,她隻是深宮中的寵妃,皇帝讓她生,她就生,如果哪一日皇帝要她死,即便能僥幸苟全性命,活著也將是比死更艱難的一件事——她還有餘力相信另外一個人嗎,她還有另一顆心來愛和恨嗎?
黑袍人見她默默然不答話,又道:“讓他寢食不安,輾轉難眠,容娘娘,你可以很驕傲,二十年來你是第二個。”
第一個是誰?容鬱聽見自己的心在忍不住發問,可是另一個聲音將它死死按住,不去問,不去想。
黑袍人的喉中轟隆隆響了一陣,不知道算不算是在笑,他說:“娘娘是不是想問,第一個是誰?其實第一個你也聽說過,是餘嬪。”
容鬱以為他會說琳琅,但立刻又想起琳琅是二十年前的人,這二十年當中讓他動過心的——不想竟是餘嬪——可是餘嬪也不過這樣一個下場。
容鬱抓住身下的被單,咬緊唇,不說話。
黑袍人道:“你去幽州一行,是不是看見了些什麼,又聽說了些什麼?”見容鬱不答話,繼而道:“你不說也罷,不過我九弟的令牌,煩請娘娘交還與我。”
九弟……容鬱驚而脫口道:“是你們……”原來一直跟在柳洛身邊保護他的人竟然是皇帝的死士嗎?怪不得那晚柳洛問他:“誰要殺我?”他隻回答說:“不是我!”
自然……不是他。
她取出鐵牌,黑袍人伸手接過,道:“二十年前令主用寒鐵劍鑄造了十二麵令牌,令在人在,令亡人亡,九弟這次實在是太大意了。”
他掂一掂鐵牌,道:“幽州……我也去過的。”
清曜帝十九年八月二十一日,平懿王遠赴幽州;
清曜帝十九年九月十八日,公主璿璣自盡身亡,朝野震動。
清曜帝十九年九月十九日,王府舉喪,小王爺柳言在主位並列父母遺像,時人驚詫,舉德高望重者質問:“平懿王人在幽州,為何咒其身死?”柳言肅然答道:“我母親既已身亡,父親絕對不會獨活。”無幾,果然有幽州傳信,道平懿王暴斃,算算時日,果然與公主璿璣自盡同日。時人皆服柳言先見。
這時候正是秋天裏,草木蕭瑟。
柳氏父子權傾朝野,前來拜祭之人自然多於過江之鯉,一直到月上中天人才漸漸散去。柳家人丁不旺,偌大靈堂裏就隻剩柳氏兄妹兩人長跪,檸王此時已經娶柳微過門,所以以女婿身份陪跪,黑布白幛,冷清得有些蕭瑟。
門被推開,猛地一陣冷風灌進來,幡幛飄飛,獵獵作響,門開處琳琅挽著食盒一步一步走近,她走得極慢,像是每走一步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
柳微冷冷看住她,那樣冷的目光,仿佛利刃,將兩邊的空氣割裂開來,刺進人眼裏去,異樣的寒,異樣的冷。在琳琅就要跨進門檻的時候忽然揚聲道:“來人!”
自然早有下人候著,柳大小姐冷冷吩咐:“將這人打出去!”她說的是“打出去”而不是“哄出去”或者“趕出去”,這等行為在喪事期間是不為允許的,可是柳大小姐積威之下下人哪敢說個“不”字,便有人上前去,還未近身,便聽見小王爺喝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