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鬱道:“……他一定沒料到我會這麼輕易就將東西贈送給他……所以在我身上下毒,原本大概是想在得手之後殺人滅口……他口口聲聲不垂涎寶藏,可是他在幽州三年,等的無非也就是這個機會。”
柳洛怒道:“你知道他心懷不軌還跟他走!”他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發怒,他分明恨著眼前這人,可是當他想到她可能遇害,仍然在手心裏捏出一把汗來——她與他的母親長了一模一樣的麵孔,她和翠湖居以往的女人也並沒有什麼兩樣,可是在他中毒的時候,她守在他身邊,不離不棄。
容鬱見他發怒反是心安,說道:“你一直沒回來,我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急於逃離……餘年有股狠勁,也能忍,但論心機城府又如何比得過秦相,他假作與你我親近這一招隻怕是秦相授意,秦相既然讓他唱紅臉博取我們的信任自然會交代他不要傷到我……所以,不必過慮。倒是你,那一晚恐怕險得很吧。”
柳洛不欲多說,隻簡單地道:“那晚我出了侯府才發現西林寺有變,朱姨不知所向,所以隻好前來求救瑞王爺,想不到朱姨比我更早一步到這裏。”他心思縝密,一開始就知道在幽州地麵上秦禰最不敢惹的人是瑞王,所以見麵就詐他,讓秦禰深信自己不會來找瑞王,暗地裏卻叫十一號前來送信,隻是之後種種,全在意料之外。
“西林寺的事,是什麼人下的手?那塔的倒掉,是你動的手腳吧。”
柳洛別過臉去,“塔是我炸掉的,西林寺的事,隻知道江湖人下的手,一時也查不出來。”
容鬱心道:連方丈都逃掉了,怎嗎可能不知道凶手是誰,十有八九是秦禰一夥人做的案。知道他不肯說,便換了話題問:“你怎嗎猜到我會去平懿王墓上拜祭?”
柳洛道:“我沒猜到,是朱姨猜的,我找不到你,也隻好姑妄一試。”平留王柳言甚少提起父母在幽州的墓,每年都隻隻身前來拜祭,柳洛沒有來過,所以並不往這方麵想,反倒是朱櫻,對舊事所知甚多,所以一猜即中。
容鬱點頭道:“王爺是個信人。”
柳洛聞言,一字一頓地道:“隻怕娘娘回宮以後,就全然換了說法。”
容鬱知道這才是他前來找她的目的。挾持皇帝的妃子具體定什麼樣的罪容鬱不清楚,不過如果他有九族,肯定是一個都逃不過,他帶她出京城的時候隻怕是沒想過要讓她活著回宮的,如今卻不知道什麼緣故改了主意。她知道自己仍是在危險之中——他不肯她死在別人手上,未必就等於他不會殺她,隻要稍有不慎,他要她的性命簡直易如反掌,當下鄭重答道:“王爺放心。”
柳洛懶散一笑,道:“我要如何放心,還請娘娘說來聽聽。”他原本就長得俊美,這一笑之下簡直眉目如畫,但在容鬱看來便是十八層地獄的閻王爺也比這張臉好看些,她知道糊弄不過去,便道:“皇後死的那一日,皇上去過蘭陵宮。”柳洛不知道她為什麼忽然提起這件事來,收了笑容等候下文。
“皇上同皇後說了什麼我原本不知道,不過如今我知道了。那一日皇上必然對皇後提起你母親,而皇後必然在皇上要走的時候問他:皇上是不是要去翠湖居?如此,皇上念起舊人,心下難平,自然非殺我不可,也所以我才會相信皇後送過來的秘箋,相信隻有去蘭陵宮見你方能自救。
平郡王,皇後苦心孤詣,無非就是逼我和你站在同一條船上,她做到了。
我知道平郡王對我不放心,不過平郡王對皇上的了解應當比我更深,隻要皇上知道我在宮中私下見過你,無論我做過什麼沒做過什麼他都不會饒了我,平郡王擔心我回宮之後亂說話,其實應該是我比平郡王更擔心才對,皇上信誰,皇上寵誰,皇上最舍不得殺的是誰,平郡王就不要揣著明白裝糊塗了。”
容鬱用一種極冷峻的語調將這一番話說完,柳洛的臉色已經變了好幾次,最終卻沒有動火,隻道:“娘娘心裏明白就最好不過。”
容鬱道:“我在宮中被人用藥迷昏了送出宮去,幸得平郡王出手相救,我在此——謝過平郡王。”柳洛知道她是要與他統一口徑,可是她最後五個字說這麼緩慢,這麼咬牙切齒,讓他在那一刻忽然想:她大概是恨我的吧。
竟然有茫然若失的感覺。
第二日便啟程回宮,歸心似箭,好在瑞王果然說到做到,一路無驚無險就回了京城,落腳在平郡王府,歇了一晚,次日方晨起,便有人報:“皇上駕到!”
竟然是忻禹親自來接嗎,容鬱心裏一動,迎出去,果然是忻禹,分別兩月有餘,再一次看到他的麵孔,她竟然忍不住落下淚來,忻禹見她這般形容,知是吃了苦,擁她入懷,柔聲安慰道:“回來就好。”
兩人回了宮,翠湖居中一切如舊,知棋甚至像往常一樣冰了酸梅湯,就好像她一直在這裏,從來沒有離開過。可是湖上的蓮已經謝了花,結了果實,大大小小的蓮蓬,青碧如水。
整整一日忻禹都陪著她,並不追問她去過哪裏,遭遇了什麼,隻陪她泛舟,替她畫眉,親手剝蓮子,湖麵上遠遠傳過來樂曲的聲音,縹緲杳遠,不真切的遠,容鬱抱住忻禹道:“容兒再也不離開陛下了。”無論以後會發生什麼變故,他是帝王也好,庶民也罷,她都陪著他,哪怕有一日他不肯再留她在身邊,不肯多看她一眼,她也認了——是她自己心甘情願將心作為賭注押上去,輸贏她都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