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退回到床上,想了一會兒,從床上扯下大塊的布來,將鐵牌重重包好,貼身放著,自己歪在床頭,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那一夜她不斷地做夢,夢到父親和母親遠遠看著自己,又夢見忻禹著急地尋找她,忽然琳琅一把將她推下去,說:“不要老想著以前的事。”她一腳踏空,大聲喊“救命!”一出聲就醒了過來,看見餘年站在床邊,怒目而視,道:“柳家小子呢?”
容鬱往窗外看去,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亮了,柳洛竟然沒有回來,她像是從很高的地方下來,一腳踩空,忽然就失了衡。但是麵上並沒有半分流露,隻冷冷道:“我怎嗎知道,是你們看著他,又不是我看著他。”
她這話雖然不中聽,倒也是實情。
餘年出去了一會兒,秦禰帶了黑衣人和宇文翼過來,房間不大,擺設也少,根本沒有什麼地方能藏下人,秦禰等三人連床底都看過,再看到窗上被扭彎的鐵欄,終於確定平郡王確實已經出逃。
三個人的眼神都很陰沉,互相望一望,誰也不說話。容鬱冷冷地看著他們,拿不準他們會怎樣處置自己。空氣有點悶,窗外雲層翻滾,響了個暴雷,山雨欲來風滿樓。
最終是秦禰先開的口,他說得很簡單,隻一句話:“不要緊,有這個女人在手上,不怕他不投鼠忌器。”
餘年道:“他能丟下她跑掉,難道還會回來自投羅網不成?”
秦禰陰慘慘地說:“那可不一定。”秦禰自第一次在容鬱麵前出現就是一幅溫文爾雅的模樣,便是說狠話,也比別人說得文雅一些,然而這一刻容鬱看到他的眼神,想的竟然是:碧濼宮那個黑袍怪人看來也比他和善很多呢。
她並沒有把握他不殺她,可是到這一步,她不過一個弱女子,生與死,並沒有什麼能夠自己做主——所有在後宮精通的權術和陰謀,在這裏是一件都派不上用場。然而她忽然微微一笑,道:“各位還是殺了我吧,平郡王與我無親無故,又怎嗎會回來救我呢。”
秦禰等人本就懷疑她與柳洛的關係,她越是這樣說就越是疑心他們倆有私,秦禰尤甚,他想道:當初柳洛在揚州受傷,她這樣不離不棄,可見兩人之間的關係殊不簡單,如今她落到我手中,他又怎嗎可能置她的生死於不顧……聽說柳洛有皇帝的特令,可以隨意進出宮廷,隻怕這女人肚子裏的孩子也和他大有幹係。
於是嘿嘿一笑道:“這事就不勞娘娘操心了。”言畢取出一副鐵鏈來將容鬱鎖到床架上,雖然在房間中行動無礙,但是走不出房門。三人打了個眼色就都出去了。容鬱在床頭呆坐許久,一時想到必然有人在外頭守著,一時又想:到底是什麼事絆住了柳洛呢?
她並沒有去想柳洛會不會不打算救她了,她對他有種天然的信任感,他可能恨她,但是絕不會不救她。
她在鬥室中來回走幾步,用腳去丈量,這間房橫走十步,豎走也是十步,梳妝台靠牆放置,左走三步,右走也是三步,她覺得有趣,便在梳妝台前的矮凳上坐下來,鏡子裏映出她的麵容,往左看是牆,往右看……她目光一呆,右邊牆上竟然密密麻麻都是字。她惶惶然站起,又慢慢坐下,想道:前晚上柳洛和秦禰所見都是這牆上的東西吧。
那牆上的字似的流動的,她稍一走神,字跡已與方才不一樣,便斂了心神,字字看去。
這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大片烏雲積起來,滾滾,不斷有雷鳴,閃電,眼看就要下雨了。容鬱看得很是吃力,唯有閃電時候字跡才清楚一點,但那清楚又有倉皇的底色,時隱時現,她不免想道:那牆後到底是什麼呢?
牆上橫豎有百字上下,似是一封留書,留書人叫唐敏,卻沒有寫出收信人的名字。留書上說:我唐敏將與平懿王決戰於西林塔,無論平懿王是生是死,我都不會活下去;西林塔便是我與柳毅葬身之地,相信你能明白。這封留書,別人看不到,你一定能看到,所以我還有一句話留給你:我死之後,所有過去的事都讓它過去,唐門與柳家的恩怨到此為止,你要做什麼,都聽從你自己的心,不必再聽從任何人。
容鬱反複看了幾遍才能夠把文字理通順,她想道:唐敏不知道是什麼人,違命侯府並不是人人都能來的地方,她姓唐,莫非書信是留給琳琅?她說讓她忘掉以前的事,自己選擇,這口氣……倒像是她的長輩了,琳琅的父親早就死了,唐門也被族滅,唯一留存的隻剩下她的母親,那麼唐敏……最可能的身份就是她的母親。
假設唐敏是琳琅的母親,因知道多年前唐門被滅以及丈夫被殺一事與平懿王有關,約平懿王來此地決戰,抱了必死無回之心給女兒留這樣一封書信,倒也是說得通……如果是唐敏殺了平懿王,那麼琳琅和平留王之間的恩怨可真夠瞧的,難怪柳洛麵色這樣難看,不肯說實話。而秦禰隻看到西林塔十三層和子時三刻這幾個字,他求財心切,誤以為是藏寶之地……子時三刻,西林塔上不知道又設了什麼機關呢……不過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二十年……可是二十年後所有人都還困在這個局裏,沒有誰能夠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