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幽州(1)(2 / 3)

然而周圍的人臉色都很不好看,秦朝禰尤甚,可以看出來他仍是鎮定的,可是鎮定中有濃重的焦慮,他試探著開口問朱櫻:“朱侍衛,平郡王……如何了?”容鬱遠遠看見他如此慎重,也不由犯了疑。朱櫻過了很久才長歎一聲,放手道:“恕我直言,如無意外,煩請相爺替我家王爺準備後事吧。”言罷起身,跪下去給秦禰磕頭。

這時候周圍極靜,容鬱聽得分明,朱櫻是說柳洛沒救了,她隻覺得轟的一聲,到處都在嗡嗡作響,她心裏有一千個聲音在反複地說: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難過,竟像是被人扼住咽喉一樣呼吸不過來。

——有什麼關係呢,他的死皇帝不會怪罪她,也怪罪不到她頭上來;

——可是為什麼會難過呢,分明他恨著她,利用她。

——如果他死了……如果他死了,以後的許多年裏,皇帝都不用再容忍這樣一個人,一忍再忍都舍不得殺他。他死了,皇帝身邊的危險就會小上很多,可是……可是他是琳琅留給他最後的念想啊。

最後的念想……她想起見到蘇心月的那個晚上皇帝忽然抽出的刀,刀下血光,如果柳洛死了,他又會有怎樣的反應?她恍惚地想,仿佛看見皇帝眼中極悲哀的血色。

身邊的人都矮了下去,有人拉她一把,她站立不穩,也和眾人一樣跪倒,他們都在張口說什麼,起先聽不到,隻看到周圍人嘴唇一張一合,她努力去聽,終於聽清楚了,他們是在說:“煩請相爺替我家王爺準備後事。”她這才意識到,跪了這滿滿一地的都是平郡王府出來的人,他們麵上都是極沉痛的神色,甚至有人失聲痛哭,可是並無一人質疑朱櫻的診斷。

秦禰顯然被眼前這個事實震得一呆,他不愧是兩朝為相,立刻就反應過來,說道:“朱侍衛醫術高超,秦某本不該有異議,但是茲事體大,秦某久聞西林寺有岐黃聖手,容秦某求救於西林寺。”

朱櫻直挺挺地跪在秦禰麵前,聞言伏首去磕了個響頭,道:“如此,全拜托相爺了。”

眾人亦拜,齊聲道:“如此,全拜托相爺了。”秦禰也不客套了,喊道:“來人,請方丈過來。”

不一會兒方丈果然前來,聽了秦禰的請求之後道:“秦相如此說,是折殺小寺了。小僧師叔確實略懂得醫術,如相爺不棄,小僧這就去請他。”就要轉身,秦禰道:“我隨你去。”他雖然一直表現鎮定,但話說到這分上,焦慮與擔憂一覽無疑,雖然一路都有人看著,可以保證平郡王之死是他任意妄為咎由自取,可是當今皇上千好萬好,事關平郡王卻未必有那麼好說話,這是朝中共知的秘密,隻怕不會那麼輕易放過他。

秦相催著方丈心急火燎地去找他師叔釋空,釋空在閉關中,聽得方丈所求,合十說道:“生死由命,富貴無常。”秦相以為他不肯出關,急急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求大師出手相救。”

他話未說完釋空已經開了房門,他向秦禰行了一禮道:“我不是不肯救,我隻是事先告訴施主:生死由命,富貴無常。”秦禰咀嚼這八個字,前四字像是在說平郡王,後四字則直指自己,不由無語,佛之直指人心如此,可是誰能看透,誰能放下?他長歎一聲,匆匆跟了上去。

廂房中自動讓出一條道來,朱櫻仍跪在距床最近的地方,釋空大步進去,一提柳洛的手腕,忽然間臉色大變,秦禰心道“不好!”果然,釋空合掌念了一聲:“阿彌陀佛!”秦禰隻覺得眼前一黑,連退幾步,腳步踉蹌,抓住門框方才不至於倒下,旁邊早有人喊道:“相爺!”

忽聽釋空道:“相爺莫急,平郡王雖然脈象極微,卻也不是完全無救。”

這句話一出,便似是普降甘霖,朱櫻帶頭磕頭道:“求菩薩救我家王爺一命!”滿屋子的人也都跟著磕頭,倒是秦禰還有三分清醒,問道:“大師要什麼藥,還是有其他條件?隻管說來,秦某絕無不應承之理。”

釋空又低聲喧了聲佛號,道:“相爺冷靜,小僧方外之人,哪有什麼條件,隻是平郡王的病需要一味極罕見的藥作引,原產於荊國,需要在一月之內取到,如若不能,則恕小僧回天無力。”

秦相道:“我正要前去荊國,請大師將藥名,產地,性情一一寫來,秦某必然於一月內帶回。”

釋空道:“有勞相爺,小僧雖然無能,也能保平郡王一月之內氣息不斷。”言畢取了文房四寶,刷刷幾行,交與秦禰,秦禰見紙上所書果然是稀罕物,生恐不能於一月之內取還,不敢多留,一揖到底道:“全拜托大師了。”點了十餘人留在寺中照顧柳洛,自己一行快馬加鞭向荊國去了。

平郡王府眾侍衛由悲轉喜揉揉腿要站起來,忽一人啊了一聲道:“容侍衛昏倒了!”朱櫻臉色一變,一步過去,一把脈,幸無大礙。

容鬱覺得自己在天上飛,不知道飛了多久,總也找不到落腳的地方,她覺得累了,很累很累了,可是沒有地方讓她可以安然落下去,她看見自己的眼淚成串成串地滾出來,長長地垂下去,如一串珍珠,也像一串塵埃,更多的像滿天滿地的雨,湮沒於眾人中。

並沒有人看到她的眼淚,或者說,並沒有人在意。

她在恍惚中看見很多張麵孔,父親,母親,弟弟,然後是忻禹,知棋,皇後,平郡王……他們起先都對她笑,然後冷冷看著她,看她掙紮,看她再沒有力氣繼續飛下去,看她從很高很高的地方掉落下來,她落得這麼狼狽和慘痛,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來,他們笑那麼放肆,讓她覺得冷,冰冷。從高空落下仿佛是一段很漫長的過程,長到連哄笑聲都漸漸聽不到了,耳畔隻有風的聲音,還有大量的空白……全世界都是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