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死因(2)(2 / 3)

七傷沒能殺了她,明月心殺了她。她死在柳微手中,所以平留王終身不肯原諒柳微。

柳微因得不到兄長諒解,在兄長死後抑鬱難遣,最後以同樣的方式毒殺自己,殺人償命,終於償還了一生歉疚。

應該說這個推論十分之合理,唯一不合理的一點就是,容鬱在蘭陵宮見到的皇後對忻禹絕足蘭陵宮處之淡然。或者因為她已經全然絕望?年少時候如飛蛾撲火一般的愛戀在以後的數十年裏日日消磨,她鬥不過琳琅——誰能鬥得過一個死人?她在悲哀中眼見丈夫漸行漸遠,終不肯回頭。

柳洛何等人物,容鬱話音方落,他已經推出她所想,他何嚐不知道皇後有殺他母親的嫌疑,連他的父親都這樣懷疑,母親是檸王死士,當日柳氏與段氏共爭天下,她若是心向柳氏,她要殺琳琅,實在再合理不過……

可是他知道決計不是她,決計不是。

柳洛第一次看到皇後柳微是在一個冬日的晚上,天很黑,風很冷。

父親無事,在寧語閣烹茶。父親愛喝酒,但是每年這一日,卻愛烹茶。他在很久以後方知這一日是母親忌日,他無數次想像母親素衣烹茶,風華絕代,但是後來輾轉從他人口中得知,他的母親和父親一樣,更愛喝酒。

她的母親並不是名門淑女,她是江湖女子,更像燕趙悲歌,時有易水尤寒之歎。

他坐在父親身邊看一卷書,是什麼書已經不記得了,當時隻覺得一陣冷風灌進來,然後看到進來的那個女子,一身潔白,麵色如霜——即便是那樣冷漠的神色仍讓人覺得豔,絕豔。

不能用風華絕代來形容她,而應該用絕色。

古書中雲: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再難得。讀書時以為是歌者誇大,及至見到此女,方知世上確實有那麼一種人,一笑傾城,再笑傾國,是為紅顏,是為禍水。

他那時年紀尚小,卻也為她豔光所懾,呆立當場,忘了問她沒經通報如何擅闖寧語閣。

父親仍在烹茶,手握住茶壺,穩穩倒入杯中,連一眼都沒有瞧她。

那女子卻款款行來,問道:“為什麼不喝酒?”她的聲音如春水解凍,落下滿地冰碴,叮當如琴,但帶了凜凜寒意,教人不能親近。

父親這才抬頭看她一眼,轉而對他說道:“洛兒,叫姑姑。”

柳洛驚得下巴都快掉了,他沒有出過王府,竟不知自己有這樣絕色的一個姑姑,當下歡天喜地叫一聲:“姑姑!”

那女子微微一笑,刹那間整個房間都亮起來,如明珠乍現,燦然有光華。她伸手撫他的發道:“洛兒乖。”她的手指纖長如蔥玉,有清冷的香隱隱散發出來,非蘭非麝,卻勝在天然。柳洛被她驚得說不出話來,隻呆呆看著她,想道:怎嗎有這麼好看的人呢?

卻聽父親說道:“你出宮不便,不必常常回來。”

柳微斂衣而坐,伸手給自己倒一杯茶,淺啜,而後說道:“琳琅囑我每年今日來看你,我既然應了她,就不能食言。”

父親默默然喝茶,一杯接一杯,如飲醇酒,眉目間竟有微醺之色,道:“你來過了,看了我,也看了洛兒,你回去吧。”

柳微黯然道:“我來看你,是想看你過得好不好,你這個樣子,又教我如何放心得下。哥哥,這世上已再沒有什麼能夠羈絆於你,你要權傾天下,或者逍遙江湖,隻要你想,世上有什麼是你不能唾手而得——你為什麼仍是不快活?”

柳洛見她神色間一直是極冷極冷,但這一段話說來,語中關切之意溢於言表,她似是極想看到父親的笑容,然而最終卻是失望。父親隻喝下大口的茶,喟然道:“阿微,我明白你的心意。你自小心思就重,思慮太多,別把自己給累到了,我的性子你再清楚不過,能快活一日,我必然會快活一日。”

父親說“能快活一日,我必然會快活一日”,語出平淡,看不出快活,也看不出不快活,可是姑姑的麵色卻是慘然淒然,終掩麵而去。

柳洛在很多年以後才想明白,情之一事,父親有父親的不得已——他不是不想快活,可是所有的歡喜與悲哀,沒有他愛的人能夠與他分享,歡喜索然寂寞,而悲哀卻是加倍了,醇酒隻能醉人,終不能醉心。

他縱然能夠輕易獲得世人所羨慕的一切,但是這一切沒有她在身邊,又有什麼值得快活呢?

姑姑每年的這一日都會出宮來看他與父親,他年年這時候都在父親身邊,看她絕色容光,一次一次哀然問兄長:“哥哥,你為什麼不能快活呢?”

後來父親帶他入宮,卻不入蘭陵宮,他封王,姑姑也沒有來看他,隻托心腹帶信說:“我在生時,莫入蘭陵宮。”他也發覺皇帝對姑姑冷淡,繼而發覺翠湖居的秘密,那一個瞬間,便如五雷轟頂,他有無數為什麼想要問父親,而父親隻淡然微笑道:“上一輩的事,你不要過問。”

而後,時光如白駒過隙,父親死了,姑姑歿了,轟轟烈烈的柳家門庭隻剩他一個。他隻分明記得初見姑姑之時候她親口說,她受他的母親所托,年年此日,來看望他的父親與他——既然母親能放心將他們父子托付與她,可見是極親密的人,她是她哥哥的妻子,她是她丈夫的妹妹,血緣相親,榮辱與共,他又有什麼理由質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