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滿坐都掩口,太後苦笑道:“怪不得滿朝都說洛兒不學無術,皇兒啊……”
忻禹緩過神來,道:“母後所慮極是,不過禦旨已下,令出難改,這樣吧,加秦相為副使同行,秦相狀元出身,學識淵博,又知禮節,識大體,有他在,朕也放心。”話語間麵露疲色,便喚歌舞,歌舞極出色,但是忻禹麵色極冷,容鬱靠他坐著,隻覺得身上冷熱不定。
歌舞方罷,樂師舞女次第退下,忽聽忻禹悄聲在耳邊道:“若是母後相召,提及柳家事,你可一律推說不知。”
容鬱不敢回首,隻覺得那一句叮囑如是之暖,又如是之冷。
她當然知道忻禹這樣說是要保她性命,可是她又當如何對忻禹說,當日她在慈寧宮所見所聞,以及中毒之事?
當晚席散,太後果然相召,說:“這孩子怪招人疼的,陪我往慈寧宮坐坐。”忻禹笑道:“母後青睞,是容兒的福分。”也不多說,在容鬱手心裏一握,上輦回乾安殿。
容鬱與太後同坐一輦,晃悠悠向慈寧宮去了。太後的輦駕十分寬大,雖然坐了兩個人,絲毫沒有擁擠之感,隻是容鬱靠太後如此之近,心中忐忑,幾不能言。
太後執她的手,笑道:“有四五個月了吧。”
容鬱知她問的是孕期,當下謹慎回道:“勞母後牽掛,才三個月。”
太後道:“洛兒在席上衝撞,你不要放在心上,那孩子本就淘氣,又得皇兒縱容,便無法無天了。”
容鬱訕笑,應道:“容兒知道。”心中卻是雪亮,柳洛何等人物,他走這步棋前早將前因後果看了個明白,他明知道皇帝對他不放心,索性將把柄送到皇帝麵前,擺明了告訴皇帝,去荊國之事,你放行也罷,不放行也罷,去與不去他都無所謂——卻不知他當初如何就讓皇帝放了這個差。
她心中這樣想,卻也知道忻禹不喜歡後宮幹政,除非是巧合,否則永遠都不會知道,忻禹怎嗎會放柳洛出京城。
太後又道:“柳家因有大功於本朝,又隻平郡王一根獨苗,皇帝也不得不擔待一些。”
容鬱點頭稱是,不多一言。
太後又和她拉了些家常,如何物消暑最宜,何事對腹中嬰兒最好,容鬱隻低了眉,乖順地一一應去,太後極其滿意,不多時,輦駕已經到慈寧宮門口。
容鬱先下了,伸手去扶太後,忽然背心一涼,她下意識地身子一側,那寒光一轉,又直奔麵門而來,迅如閃電,休說侍從都在三步開外,即便有人近身守護,尋常功夫也絕不是此人對手。
容鬱來不及多想,速退,方退半步,腳跟就已經觸到輦駕,她心中駭然,想道:此番休了。
一念未了,隻聽得低低一聲歎,一黑衣人閃身而出,貼身遞出一劍,他的劍招遞得極緩,但是容鬱竟然能感受到綿綿不斷的劍意,凜冽如九天之寒。此劍一出,先前的寒光忽然沒了蹤影。
黑衣人竟也不去追趕,而是仗劍行禮道:“太後和娘娘受驚了。”
周遭侍衛反應過來,大呼小叫地要去追刺客,那黑衣人卻道:“不必了,追不上的。”
容鬱從鬼門關打一個轉回來,驚魂未定,心想你一劍之威可以逼退刺客,怎嗎眼下卻說這樣喪氣的話呢?於是戰栗著問道:“這是為何?”
黑衣人躬身回道:“娘娘容稟,此人劍術並不如何了得,但是欺身過來,臣竟一無所察,娘娘受了驚嚇,臣罪萬死,卻足見此人輕功之高明,遠非臣等可比,追也徒勞。”
“那就不追究了嗎?”容鬱聲音一冷,黑衣人道:“娘娘不必擔心,臣已經知道他是誰,即刻就會報到刑部去,即便不能將他捕獲歸案,但是在京城,此賊絕對無處安身。”
容鬱聽他的意思,仍然是追不到的意思,不由皺眉,脫口道:“他是誰?”
黑衣人略一躊躇,道:“是宛州一帶劍客,叫空空兒。”
容鬱還要說話,輦中太後緩緩道:“交由刑部吧……空空兒這人大有名氣,哀家也是聽過的,據說是一擊不中,遠遁千裏,這會兒怕是不在城裏了,容兒不必過於憂心……”邊說邊下來,“容兒今晚受了驚嚇,就不要回翠湖居了,在我這兒歇了吧。”
容鬱自然不敢說個“不”字,忙忙隻應道:“承母後體諒。”
太後又對那黑衣人道:“平身吧。”
那黑衣人一直低著頭,這時候人站直了,容鬱一眼看去,不由退了半步——竟然是那個行蹤詭異的黑袍人,他仍然戴了蠟色麵具,形銷骨立,所謂眼睛,隻是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