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猝起,容鬱一見之下魂飛魄散,搶上一步,大聲道:“陛下!”
忻禹聞言一驚,刀鋒微偏,鮮血即時湧了出來。容鬱隻覺得腥氣一衝,眼前直冒金星,哭道:“陛下!”一時手腳俱軟,驚懼已極。忻禹伸手按住她道:“別怕,朕……無事。”容鬱這才稍稍緩過神來。
刀傷不在要害,隻是血流如注。
容鬱勉力穩住心神,道:“傳禦醫吧。”話出口才發現抖得厲害。忻禹搖頭道:“莫怕,聽朕的話,讓下人去問禦醫要金創藥,就說……你不慎傷了手。不要讓外人進來。”
容鬱隨手取了絹帕給忻禹簡單包紮,將他扶至床上半躺,取了金創藥,又交代知書如此這般,然後就急急趕了回來,看見忻禹神色安詳,血已經止住了,心下才安,忽又看到忻禹傷處的絹帕,臉色微微一白,原來她在慌亂之下竟誤將琳琅的帛書當做絹帕給忻禹裹了傷,好在鮫綃隻認親族之血,沒有現出字來。
忻禹靠在床頭,見她神色慌張至此,不由微笑道:“容兒你過來。”
容鬱靠近他坐了。忻禹道:“方才……竟像是被蠱惑了,已經沒事了,容兒你不必擔心。”他說一句,容鬱應一句,心中後怕,若是方才他真出了什麼事,她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忻禹道:“今兒你留下的那個小月姑娘,朕原是認識的。那時候朕也荒唐,隨一幫公子哥們去霜思林聽曲子——霜思林,你聽過嗎,二十年前那是京城最紅的青樓,小月姑娘原來叫蘇心月,是霜思林頭牌。據說蘇心月出身原也不壞,後來家道中落,因母病,自賣入霜思林,因天資出眾,又調教得法,所以頗有些名氣。
但是真正聲名鵲起卻還是得少相秦禰之力。
都說是名士風流,秦禰也有這個毛病,時人皆傳,如在相府找不到少相可以直接去霜思林。
那日蘇心月剛從酒席歸來,微帶醉意斜倚在床頭,聽下人報有客人,心知這等時分還能得媽媽允許入門者定非常人,於是掙紮著起來,奈何酒力未散,嬌弱不勝,隻隨口敷衍。那客人也憐她酒後神倦,並不久留,坐了半個時辰不到便去了。
過得幾日京城便有傳少相新文,中有綺麗之句,道是“麵暈淺春,纈眼流視,香姿玉色,神韻天然。懶慢不交一語,餘驚愛之。惜其倦,遂別歸。”於是京城人紛紛猜測語中女子身份,盛傳此女貌若天人。
以後秦禰頻頻現身霜思林,與蘇心月詩酒相和,盛讚蘇心月之歌,蘇心月因此在京城名重一時。
這一段才子佳人,容兒你看如何?”
忻禹極少說這麼多話,容鬱心知他是心情激蕩之故,事後若是想起來,隻怕又後悔失言。因此仔細斟酌,方才應道:“都說是五陵少年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蘇姑娘能得入秦府,也算是造化了。”
忻禹道:“你說得不錯,暮去朝來顏色故,商人重利輕別離。蘇心月這樣的結局,不知多少風塵女子夢寐以求。”他閉目養了一會兒神,又道:“秦禰與蘇心月兩情相悅之時曾被外調為官,蘇心月獨舟相送,一送竟送出四五十裏,直到秦禰再三勸說才依依回京,回京後不肯見客,鴇母逼她,她就以死相應,在京師一時傳為美談。”
“後來呢?”容鬱忍不住追問。
忻禹睜眼對她笑一笑,道:“後來秦禰回京,家裏給他定了親事,是謝家大小姐。蘇心月雖然心如皎月,卻也無可奈何。幸而有人仗義替她贖身,又將她送與謝家大小姐做通房丫頭,一起嫁入秦家。”
停了一會,忽然問:“怎嗎不問是誰這樣仗義疏財?”
容鬱眼皮一挑,道:“那必是荊苛聶政一流的人物,容兒尋常女子,怎敢妄問?”
忻禹哈哈大笑,牽動傷處,又狠狠皺一回眉,說道:“這回你可猜錯了,這個荊苛聶政一流的人物卻是女子,你必然也聽說過——是平留王妃。”言罷又大笑數聲,可是容鬱聽來,那笑聲裏竟有無窮的悲苦,空落,寂寥。
容鬱的目光遊離,落到忻禹傷處的鮫綃,心裏一跳,她對自己說:我知道那筆富可敵國的寶藏到哪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