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鬱定一定神,往下看去:
“唐氏一門族滅,源始於我父親。我父親姓楚,原是陳國皇室後裔,江湖傳言陳國被滅時候有大將獨孤氏斂財於地下,世代守護,而開啟寶藏的地圖由皇室後裔保存。我父親性情疏淡,有寄情山水之心而無複國之誌,遊曆江湖之時遇我母親唐氏。此時江湖已遍傳寶藏事,唐門以懷璧其罪故阻我父母婚事,母親剛烈,遂與父親私奔。
此事傳揚江湖,眾皆言我父親曾以寶藏地圖為唐門聘,於是眾所矢之。唐門於江湖之上本就結仇甚多,眾人又突起發難,於是唐門於一夜間被滅,遍地殘垣,零落屍骨,無人收拾。
斯時我父母已經遠離中原,噩耗傳來,母親長泣不止,淚盡而繼之以血。後執意回蜀川奔喪,父親不能阻,乃雙雙回川,於途中被截殺,父親力盡而亡,母親為人所救。
母親愧對唐門,矢誌複仇,其間種種,不忍追述。
如今大仇得報,元凶伏誅,母親亦隨父親長眠於地下。日後唐門見此書信者,可記於唐氏族譜,但諸事已了,無須追究。
阮琳琅親筆”
帛書至此而止。血跡凝固,那字跡也一行一行消失,終於又恢複到先前的厚灰色,不留半點光澤。
原來琳琅姓阮,竟是和自己的父親一樣,以班輩首字為姓,作為一種懲罰——唐門族滅說到底是她父母的罪孽。隻是以後種種,忻禹的念念不忘,柳洛的追根究底,卻不是她能預料的了。
容鬱心中仍留了無數疑問:仇家是誰,她的母親如何查出來仇家的底細,又如何報仇,她為什麼會成為檸王死士,既然唐門族滅,那麼那個所謂的師兄又到底是什麼人,還有她父係家族的寶藏最終花落誰家?她隱約覺得中間缺少最關鍵的一環,隻在倉促間竟是理不出來。
她正要張口問蘇心月,忽然門外傳來知棋的聲音:“娘娘,皇上駕到。”容鬱將鮫綃一卷,放入袖中,不慌不忙亮起燈,低聲道:“委屈蘇姑娘了。”
忻禹大步走進來,容鬱領了蘇心月行禮。他含笑扶起容鬱,目光從蘇心月麵上掃過,身子一僵,笑容頓斂。
容鬱解釋道:“小月姑娘精通音律,臣妾特留了她在宮裏指點一二。”
忻禹瞠視她片刻,冷笑一聲,道:“原來是蘇姑娘!”“蘇姑娘”三字入耳,容鬱的心驀地一沉,忻禹不等她開口,隨即便吩咐知棋:“領蘇姑娘下去,好生安置了。”知棋應了,向蘇心月伸手道:“蘇姑娘請隨我來。”蘇心月奇異地看了忻禹一眼,默然去了。
房中隻剩下忻禹和容鬱,仿佛空蕩了許多。容鬱見忻禹麵色不善,自去取了粥食過來,柔聲道:“今兒可累著了?”忻禹不答,取了烏木箸,低頭方吃幾口,忽然將食盒一推,猛地站起來,隻聽砰的一聲,食盒中碗碟盡碎。容鬱驚駭失色,哪裏還敢說話,撲通一聲就地跪下,道:“陛下!”
忻禹不理她,默然坐了。過得一盞茶的工夫,忽又站起來,在室中緊走幾步,到窗前,一推,窗外涼風習習,荷香馥鬱,連跪在地上的容鬱都覺得心神為之一振。卻聽忻禹道:“起來吧,再給我盛一碗粥。”容鬱跪得久了,腿腳麻木,站起來一趔趄,自己扶了牆站穩,慢慢走出去取粥。
粥香甚濃。忻禹先前心緒起伏,這會兒倒是胃口開了,不多時就把滿滿一碗粥喝了個幹淨。
他不說話,容鬱也不敢開口,隻反複揣摩方才形狀,想道:皇帝必然是見過蘇心月的,必然是蘇心月也讓他想起什麼才如此發作。又想到忻禹素來陰沉,喜怒等閑不行於色,這般在自己麵前發作說來還是第一次,是不是意味著他正逐漸將自己當做最親密的人?容鬱心中甜一陣苦一陣,寒暑交加。
忻禹默坐了一會兒,忽道:“容兒,方才嚇到你了嗎?”
容鬱回道:“陛下心中有事,容兒若能分擔萬一,那也是莫大榮幸。”
忻禹仿佛沒有聽見她的回答,自顧自出了半天神,說道:“時隔二十年,想不到還能看到故人。”麵上忽現癲狂之色,喃喃道:“琳琅、琳琅,你還不肯放過我嗎?”
他在忽然之間發現故人猶在,而琳琅竟已長眠於地下二十年之久,生死兩茫茫。他在忽然之間不知道自己這二十餘年如何掙紮度過,又如何竟與這許多與琳琅酷似的女子糾纏,不得解脫。一時胸中大慟,心傷如死,忽然指間刀光一閃,就要向心口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