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太後的書房(1 / 3)

忻禹仍是日日留宿翠湖居,容鬱習慣了每日煮碧粳粥給他當夜宵,子時送去,忻禹堪堪批完奏折,見她娉婷,竟是幾分歡喜,有日透了口風,說:“皇後新喪,六宮無主,容兒你覺得怎嗎樣?”

容鬱大驚,惶惶然跪倒:“容兒自問並無統率後宮之能。”

忻禹笑一笑,不說好,也說不好,隻抿一口粥道:“你倒大方。”又道:“奇了,怎的每次都是桂香,就不怕朕覺得膩?”

容鬱早有答案:“雖然每次都是桂香,可是配料各有不同,陛下仔細嚐嚐,可有重複的?”

忻禹笑道:“不錯,昨兒是梨,今兒換成杏了,可是為什麼一定要加桂花呢,是否因為桂香濃鬱?”

容鬱的心在腔子裏險險一跳,“臣妾那日隨陛下去慈寧宮,陛下似是對桂花糕情有獨鍾,所以……”

忻禹擺手道:“朕和你玩笑呢,你倒當真了——難為你心細。”容鬱嫣然,卻是沒有接話,隻軟軟靠過去,軟玉溫香,風光旖旎。

次日忻禹上了早朝,容鬱閑極無聊,坐在無心亭裏做針線,太陽漸漸上來,忽知琴來報,說是慈寧宮遣人前來,請容妃過去。容鬱手一動,針刺破手指,殷殷的血濺在雪白的織錦上,如桃花盛開,豔麗非常。知棋扼腕道:“可惜了好好一張帕子。”容鬱怔道:“原是答應做給春燕姐的,春燕姐隨皇後去了,你幫我去蘭陵宮燒給她吧,盡了我的心,小小汙損她必定不怪我。”知棋領命去了。

太後遣來請容鬱的是慈寧宮的女官喚作絳綃的,容鬱試著問太後來召所為何事,絳綃推說不知。容鬱抹了腕上的清玉鐲子塞過去,“太後祥和,論起來自然是不怕的,可是素來少得召見,說出什麼不當的話驚了慈駕卻是不好,還請姐姐多多提點。”絳綃忙著推辭,到底沒推過去,連聲說“不敢”,又說:“娘娘把話都說盡了,還要奴婢說什麼呢,總之太後很喜歡娘娘,召娘娘去自然是為著娘娘好。”

容鬱心下稍安,卻不知絳綃對每個妃子都是同一套話,連字句都沒改過。

不多時到慈寧宮。上次來是晚上,月色朦朧,看什麼都不甚真切,這次卻是天光正好,慈寧宮不若蘭陵宮大氣華麗,勝在精巧細致,一步一景,細微處尤見心思。

太後在正殿裏候她,這次卻是頗為客氣,不等她下拜就上前扶了她起來,上下打量。容鬱心中忐忑,道:“不知太後召見,可是有什麼事容兒可以效勞。”

太後凝視她的麵容,她見過無數這樣的麵容,比她更像的也有,但是她偏有些別的東西,在從前那些嬪妃身上她從沒有見過,許是這個緣故,皇帝才待她不同,讓她多活些時日吧,她默默地想,口中隻笑道:“無事——無事老婆子就不能傳你了嗎?”

容鬱忙忙要跪下認罪,太後卻攔住她,含笑道:“不過和你說些頑話,你又當了真,在皇兒麵前也這般束手束腳嗎?”

容鬱不敢答是,也不敢答不是,隻將素白一張麵孔漲得通紅,頭低了又低,恨不得地上生縫,好直接跳進去。

太後輕拍她的手撫慰道:“莫怕,哀家不過是想找個人說說話——容兒入宮,幾年了?”

容鬱稍稍定神,回道:“五年有餘。”

“在蘭陵宮服侍過阿微?”

“是,皇後仁慈。”

太後笑道:“阿微自幼長在王府,眾星捧月似的養著,哪有什麼體諒下人的心思,你就無須為她遮掩了。”

容鬱哪裏敢駁太後,隻順著她道:“太後明鑒。”

太後攜她的手問:“可識字?都讀過些什麼書?”

容鬱不敢再說謊,答道:“略微認得幾個,讀過《詩經》和《唐詩三百》。”太後滿意地點點頭,道:“長日無聊,多讀點書總是好的,哀家閑暇時候也喜讀書,皇兒用心,給哀家布置了書房,你既來了,就隨哀家去書房,挑幾本喜歡的帶回去吧。”

書房在慈寧宮最西,一眼過去,占地比正殿還大些,可是從正門進了,卻也並不如何空闊,許是被書填滿的緣故。書很多,林林總總,天文地理,奇門異術,容鬱跟著太後亦步亦趨,手心裏不覺冒出汗來。

走了半日,太後忽止步道:“哀家果然老了,不過這一小會兒,倒覺乏了,你先看看吧,哀家去歇著了,在哀家這裏不必拘束,當是你的翠湖居好了。”

容鬱忙打疊起套話回複太後,又行禮恭送,待太後身影消失在門外,方才長舒一口氣,目光返回到書架上,逡巡不定,想道:以太後的性子,特意召了她來見,自然是有話要說,偏又不說,引她至此,又是什麼緣故呢?

莫非是有話不便直說?

以太後之尊,又有什麼不能說、不便說的?除非是……

容鬱不敢想下去,如若事情當真牽扯到忻禹,她就是填上一百條命也是枉然。

左右都想不明白,索性放下,沿著書房走了幾個來回,抬頭看到《詩三百》,這原是她極為熟悉的書,自然就從架上取了下來,書一取出,偌大的書架竟是悄無聲息沉下去。

她原本是極聰明的人,一呆之下已經推出來:太後自然早知道她讀書不多,也知她素日喜歡,方才詢問不過做做樣子,試探她心機。一個人的習慣,看到熟悉的書,難免取下來看一看,對照自己慣用的版本——這機關分明就是針對她所設,隻怕她不來,一來必然觸動機關。

想通此節,心不由也重重沉下去。

環視四周,書架後沉灰的牆,平平並無奇處,容鬱五指微屈,想要叩聽空實,才觸到牆麵,卻是指尖一痛,忙忙縮手——那牆麵原本光滑至極,可是方一觸手,陡然就鑽出幾千幾萬的針,密密麻麻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