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他將酒推到她的麵前,說:“這兩杯酒隻一杯有毒,你任選,若是無恙,便是……便是她放過你了。”我會喝完剩下的一杯。他在心裏補充,忽又警覺:難道這些年自己念念不忘,竟仍是想隨了她去嗎?
到底沒有如他的願。柳微死在一個晴朗的下午,天氣幹燥得教人起火,而她平日裏冷麵冷心,現在安靜地躺在那裏,比生時更為生動和嫵媚,寧和平靜仿佛隻是酣睡。
貓和鼠換了位置。
忻禹的手按在床沿上,錦被皺起來。蘭陵宮和它的主人一樣寂寂無聲,悶,沉悶。繃緊的弦,一出聲就斷。
“傳,武訓。”大宇王朝的皇帝忻禹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氣說出這幾個字,手鬆懈下來,麵容疲憊蒼灰,竟是比躺在床上的那位更難看些。
禁衛軍統領武訓很快來了,他鎧甲著身,一入殿就跪倒,口稱“罪該萬死”。
忻禹屏退太監宮女,盯著跪在麵前的男子問:“你知你何罪?”
武訓磕頭,“臣未能護得娘娘萬全,陡生此變,罪在不赦。”
忻禹淡淡地道:“此處並無他人。”
武訓頭低得更低,低低地說:“求陛下一個信字,臣不辭萬死。”
忻禹冷哼:“人都死了,你萬死有什麼用。”
武訓聽得出皇帝話裏已有怒意,心裏先把主意打定,含糊地道:“娘娘……背後尚有他人。”
“嗯。”皇帝虛應一聲,目光放開他,看著很遠的地方,不鹹不淡地道:“別又給朕一個死人就好。”
那廂遍體冰涼,隻狠狠磕頭道:“臣,不敢!”
“真不敢還是假不敢,你自己心裏有數。”皇帝冷冷道,“至於朕……就再信你一次吧。”
武訓哪裏還敢多話,隻賭咒應誓,又狠磕了三個頭,退出蘭陵宮。
皇帝看著地麵上越拉越長的影子,“隨他去。”一個口型,沒有出聲。
耳邊仿佛有人吹了口氣,輕煙般散去。
皇後大喪,停朝三日,舉國齊哀。
容鬱提了玲瓏的琉璃燈,一步步走出翠湖居。
翠湖居建在宮裏景致最好的地方,比皇後的蘭陵宮且勝上三分,出門便是一湖,湖上亭亭的蓮,夏日裏蓮白如雪,紅如日,到了秋末涼風初起,水上泛起碧色的痕,底下流水靜默,煞是好看,翠湖之名由此而來。但是翠湖居最特別的卻不是蓮和湖,而是翠湖居裏裏外外山重水複的木槿,宮裏隻此一處種有木槿,而且繁盛如斯。
木槿是種奇怪的花,朝開暮落,卻永遠神采奕奕,許是生與死隔了太近的距離,反而來不及厭倦。
容鬱記得她第一次單獨見到忻禹便是在繁花似錦的落英中,月光皎潔如同水晶,仿佛就在昨日,春燕姐囑她來翠湖居取木槿花,據說皇後愛煞了這種花,每到七夕都命人去翠湖居取木槿花。平常都是白日裏遣人,可是那日,春燕姐似是忙忘了,到月上中天才想起,匆匆叫她前去。
她原本隻是蘭陵宮一個身份卑微的侍女,那次月下取花落到皇帝眼中,後來才一步登天封了妃住進翠湖居。
容鬱提著精巧的琉璃燈,如那個七夕之夜,一步一步走回去,其實她心裏明白,她是回不去的。
誰都回不去。
蘭陵宮掛起黑布白幛,肅穆,沉重,哀戚。
“誰?”跪在棺前的少年猛地轉頭來,看見白衣飄然的女子持一盞剔透的燈,眉目青青,在佳麗如雲的後宮不過中人之姿,可是眉宇間有隱約的貴氣,少年一怔,臉漲得通紅,卻是不肯跪拜。
容鬱自知莽撞,行禮道:“妾身記掛與皇後主仆一場,前來拜祭,擾了郡王,郡王恕罪。”
她口稱“主仆一場”已是將自己降低到奴婢的地位,少年亦不便如何斥責,勉強點了點頭不語。容鬱見那少年在燈光下頗有落寞之意,可是容色殊麗,那眉眼,似是極熟稔,倉促間卻是想不起來。心道,人都說平郡王性子桀驁,不想對這個冷麵冷心的姑姑倒還有幾分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