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言跟親戚說,讓他們給他一畝地,他想長久住下來。親戚說,你在城市裏生活慣了,哪兒還會種地,你在家待著就行,不會讓你餓著的。
麥言回到村子裏,想找人下棋,卻發現他以前認識的那些愛下棋的老頭都去世了,現在街邊下棋的老人和小孩他一個都不認識。
到了晚上,村頭會擺夜市攤子,賣一些啤酒和小吃,放一些流行歌曲供青少年男女玩樂。麥言去看了幾次,都因為沒有錢而不能坐下。
鄉村已經被金錢徹底改變了,不再是麥言童年時代那個純樸可愛的鄉村了,所有親切的麵孔都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都是警惕的不友好的眼神。
麥言討厭這種眼神,可是他還能去哪裏呢?他不想回去和父母生活在一起,不想和至親無休止地爭吵,不想步麥佳的後塵。每天吃過飯,麥言就到村頭的草垛上躺著,曬太陽,看飛鳥。
麥言記得小時候,村裏有個傻子,每天就是這樣生活的。那時候他穿得很破舊,每天東遊西蕩、無所事事。麥言就和其他小朋友拿小石頭丟那傻子,傻子也不生氣,還樂嗬嗬地看著他們,因為他們是傻子唯一的玩伴。
麥言覺得自己現在就像那個傻子,甚至還不如他,他還有一幫頑童為伴,而麥言隻有自己。村裏的小孩都早早地被送進了學堂,放學後也要學別的東西,根本沒有時間四處玩了。
在這樣悲涼無望的情緒裏待了一個月後,麥言終於決定離開,這裏已經不再是他童年記憶裏的那個鄉村了。
在麥言離開的那天晚上,他去了村頭的夜市攤子,用他僅有的一點錢,買了一瓶啤酒。他酒量是很好的,喝兩瓶白酒都沒問題,更別說啤酒了,可是這次卻喝得有些頭暈了。麥言眼前花花綠綠的少男少女們變得模糊起來,他們扭動著、赤裸著、歌唱著。
一陣涼風吹過,麥言清醒過來,起身要走,卻撞在了一個年輕男子的身上。他來不及道歉,就被罵了一句,這讓麥言驚訝,村裏人什麼時候變得這樣不厚道了,隻是碰了一下而已。如果是在監獄那種環境,他還可以理解,可是他純樸可愛的小鄉村怎麼也變成這樣了。
麥言沒有多想,就回罵了一句在監獄裏學的更難聽的話。然後不出所料,對方一拳揮來,徹底把麥言打醒了。在監獄的時候,他是被迫要裝強逞硬,不然會被很多人欺負。在那裏麵,不管你是懦弱還是蠻橫,都會有人對付你,區別隻是數量,所以你不得不凶蠻一些。
麥言以為外麵的世界會好些,誰知道三年過去,外麵也變成了這樣,他隻好繼續逞凶。那人打了麥言一拳,見他半天沒還手,以為他怕了,就笑嗬嗬地轉身要走。麥言彎腰拿起一塊磚頭就蓋到了那人頭上。監獄裏缺武器,這裏可不缺。看著那人頭破血流的樣子,麥言一個月以來,第一次笑了。
麥言連夜離開了村子,留下來隻會給親戚添更多的麻煩。在去往更偏遠的山村尋找質樸生活和回到城市之間,他選擇了後者。他想山村應該是他最後一條退路吧。
他走到離村子最近的國道上,進城的汽車很多,他搭了一輛免費的運貨車,擠在一堆塑膠管道裏,在天蒙蒙時,到了洛陽,他想,也許會在這裏遇見易暖。
他身上的錢隻夠住最便宜的旅店,那裏麵沒有熱水,沒有廁所,沒有電視,隻有一張隨時會斷的床和一條髒兮兮的不知道被多少人蓋過的被子。
他去了網吧,花了兩天時間,邊把他在監獄裏寫的小說打出來,邊聯係以前的朋友。他們都以為麥言已經死了或者出國了,他突然出現在洛陽,讓他們很驚訝。但也隻是驚訝而已,念在以往的交情上,他們幫麥言找到了出版商。拿到預付的稿費之後,麥言到飯店狠狠地吃了一頓,然後找了家酒店,在裏麵睡了兩天。
醒來的時候,麥言精神有些恍惚,一直想自己睡在哪裏,卻一直想不起來。以前睡過的地方不斷在他腦海裏出現,最後停留在成都的那家酒店裏。那是離開成都的前一天晚上,他在那裏認識了林靜。然後他幾年,甚至一生的生活軌跡,都因她而改變。
她現在在哪裏?在幹什麼呢?
酒店的房間裏有電腦,麥言打開電腦去看過去的博客和信箱,他已經忘了登錄密碼,隻能看到以前寫的日誌下麵的評論,其中有一條是:三年都不見你更新了,想起過去,真像一場夢。落款隻有一個字——靜。
他不知道這個靜是不是林靜,如果是她的話,也就是說,她根本不知道麥言入獄的事兒。他願意相信這個人是林靜,不知道他的事最好,人生煩惱多,就是因為知道得太多了。
麥言去洗澡、剪頭發,然後找中介所,租了家城郊的房子。那裏離洛陽的古城區不遠,每天醒來,看著遠處隱隱約約的古代建築,他會恍然覺得自己生活在唐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