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朱梅真(2 / 2)

朱梅真不會幹農活,隻能放牛。放牛又是小孩的把戲,所以工分很低。人們見朱梅真生活得非常艱難,勸她給劉名榜寫信,不管怎樣,你畢竟有了十幾年出生入死的革命生涯。她搖搖頭。看得出她不敢麵對自己的過去和生的死去的戰友。隻要有人提起當年的戰鬥歲月,她一律沉默不語,心緒沉重;倒是有人與她談詩論文,她津津樂道,滔滔不絕,滿肚子錦繡文章。她不願與世故的大人們交往,樂意和孩子說話,教孩子們背唐詩宋詞,教“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等。七鬥衝離鄉小學很遠,鄉小學便在七鬥衝建一間陋室作代學班,一二三年級同在一班上課。可惜沒有老師,走後門來了一位“半邊字”先生,老念白字。朱梅真自告奮勇,說她上過師範,要求教書。可“半邊字”先生雖認不了幾個字,卻願占茅坑兒,反汙告朱梅真教孩子的唐詩宋詞是黃色小調,一句話告上去就被上麵否決了。

文革中,七鬥衝惟一一個高中生久兒,酷好文學,與朱梅真成了忘年之交。朱梅真收藏了許多古典書籍,如《唐詩三百首》、《千家詩》、《古文觀止》和《紅樓夢》等,常偷偷借給久兒閱讀,還為他講解。後久兒被推薦上大學,成了知名作家,為文簡潔擅白描,深受中國古文影響。他曾撰文稱朱梅真為自己的恩師,想寫一部《朱梅真傳》,但朱梅真拒不提供自己的戰爭生活,慨然道:我是已死過的人了,我的生命是從解放開始的……

八十年代初,中央給被打倒的老幹部們平反後,傳說要接朱梅真進縣裏作官,至少是個政協副主席之類。但她不願出山,固執地說從七鬥衝出來的學生盡念白字,要求教書。報告打上去了,卻遲遲批不下來。情急之中,她第一次給劉名榜寫信求助。不料信還未到,卻傳來劉名榜病逝的消息。當年“半邊字”先生的兒子小“半邊字”先生接任了代課老師,從中作梗,朱梅真始終不能如願。

朱梅真69歲那年,突然染病。死時不停地呼喚本村一個叫“小三”的學生,眾人奇怪,小三與她非親非故,喚他作甚?連小三也畏畏葸葸的不敢近前。有人小聲說:“朱表嬸,小三來了。”朱梅真蠕動嘴唇吃力地道:“小三,‘小燕子在空中飛翔’,不念‘小燕子在空中飛羊’,‘飛翔’應該念飛翔。你前天念錯了。記住沒?”眾人聞聽,聯想到她平日經常檢查孩子認的字,不由齊聲唏噓。小三含淚道:“記住了,朱表奶。”朱梅真嗯地一聲,便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