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成，小名先兒，從未進過學堂門兒，拿他自己的話講，是鬥大的字不識一升。小時看見別的孩子背書包，也曾鬧過，但爹勸道：“讀書沒用！”這一句話便叫他埋怨爹一輩子。
因為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認識，便鬧出許多笑話。有一年生產隊要抽一個人去公社搬石頭，活兒累又危險，沒人去，隊長瞅一眼王先成，有主意了，便對他道：“先兒，你去給公社搬運隊送一封信。”送信是輕活，王先成樂滋滋去了，但搬運隊的頭兒一看紙條，笑了，讓人把先兒帶去幹活。原來小紙條上寫著：特派送信人王先成前來報到。王先成知道內情後，又氣又恨。
因為笑話多，二十多歲才搞到對象。相親那天，對象想去縣城逛中山公園。縣城他曾去過一回，因為貪玩掉了隊，望著左一道胡同右一道叉口不知走哪條道，直到三天後家裏人才找到餓得奄奄一息的他。從此一提進城就發怵。爹深知其事，自告奮勇道：“我帶你們去。”爹帶著他們到中山公園門口，借口自己有別事走了，讓他們自個兒進去遊玩。玩到中午，該進餐館吃飯了，吃什麼飯花多少錢當然得由先兒作主，姑娘不好插嘴，先兒領著對象走過幾家飯館門前，因為不識招牌上的字，怕走錯門在對象麵前鬧出笑話，所以不敢輕易入內，好不容易看見一家包子鋪，門口一摞蒸籠正冒著熱氣，這才鬆了口氣，進去買包子。誰知對象見他如此小氣，一賭氣扭頭不見了。等先兒抱著包子出來，早已不見人影，一憋氣把包子全扔了。家裏人找先兒找了半個月，杳無音訊，便到處作尋人啟事。這時有人傳來消息，十八裏衝小學校收了一位二十歲左右的小夥子上學，那人長得像先兒，但名字不同，平時住在山棚裏，靠課餘時間打柴換錢交學費、吃飯。爹趕過去一看，正是自己的文盲兒子。爹一見先兒就哭了，道：“兒啊，都怪爹不好。再說你這麼大了，讀書也晚了啊。”眾人七規八勸，先兒才打消了讀書的念頭。
王先成雖然讀不了書，但他發誓一天要認一個字，三年認一千個字，就買來小學識字課本，天天晚上去同村一位老師家問字，一晚問一個，問好了就回家背誦，拿筆在紙上劃。後來他娶了一個寡婦，仍舊堅持識字寫字，有了孩子後還是認還是寫。可惜年數大了，認了後麵的，又忘了前麵的，隻得溫習，學得很吃力。三年過去了，遠遠沒達到目標。但他決心已定，識字熱情不減。
他的三個孩子相繼上學了，他在自己識字的同時，還不斷督促孩子們讀書作功課。時間一晃過去了，他的三個孩子，大的上了師範，二的上了中專，而他自己連小學水平都沒達到。但他決心用一生的努力達到小學水平：認一千多個常用漢字，會寫簡單的文章，會計算加減乘除，懂天文地理……
三個孩子中，就三兒子黑狗上學不爭氣，經常逃學，一連上了五年還是一年級，除了自己的大名，其它字一概不識。為此，王先成打斷了無數根棍子，仍不見效。想起那兩個兒子還算爭氣，隻好由他去了。
不料兩個兒子先後畢業後，一時找不到工作，呆了兩年，便跟打工的黑狗去了深圳，因為有文憑，幹起了白領，每月工資在一千元以上。王先成這才寬慰一些，認為文化畢竟有用。隻是不知黑狗在幹什麼，他也懶得管他。
一天，西裝革履的黑狗從南方打工歸來，後麵還跟著一個俏麗的南方妹，這妹子肩上掛著一隻帶子老長的白皮包，一見王先成便自我介紹說，她叫雅兒。王先成白了黑狗一眼，吼道：“你把誰家這麼好的閨女騙來了？”
沒想到雅兒哈哈一笑，先開了口：“阿叔，我是自願跟黑狗老板的。”
“老板？他算什麼人物，還當得了老板？”
黑狗聽了撲哧一樂：“我知道我不識字，爹看不起我。可如今人人都識字了，這不識字的便成了人才。比如掏大糞，有文化的都不屑幹，我沒有文化的隻得幹。這活兒雖然又髒又臭，來錢特快。後來生意紅火了，經人指點，我成立了一個‘美爾家掏糞有限責任公司’，租一個地兒，購一些設備，隻要打一個電話，公司就派人派車去。”
王先成還是不信，道：“難道你兩個哥哥還不如你？”
“爹，說出也許你不信，他們都在我的公司，大哥當我的助理，二哥當我的出納。雅兒是我的女朋友兼秘書，她還是個大專畢業生呢。”
“這是真的？”王先成問雅兒。
雅兒點點頭，道：“如今都是有文化的給沒文化的打工。有文化的太實，當不了老板。當得了老板的，有幾個不是大字不識三個的文盲大老粗。黑狗雖然沒有文化，但我可以幫他，取長補短嘛。”
王先成低頭不語。晚上，他去給遠在異鄉的大兒子二兒子打電話，得到的消息是一切都是真實的。
王先成感到很納悶，一個勁兒自言自語：“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會這樣呢……”
從此王先成再也沒有摸過小學課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