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裏突然動了一動。

“先放在這裏。”

“唉?”

剛準備將這碟餅幹端出去的佩特拉困惑地抬起頭來。

既然兵長不打算吃,為什麼還要留下來?

“那個小鬼似乎就喜歡這種膩死人的甜味。”

咯噠一下將紅茶放回桌子上,利威爾擰起眉頭用手巾擦了擦沾著餅幹碎末的手指。

他說,“叫艾倫過來吃掉好了。”

“……唉?”

半晌鴉雀無聲,得不到部下回答的兵士長抬起細長的瞳孔,不快地瞥了佩特拉一眼。

他的女性部下雙手將端茶的盤子抱在胸口,睜大了眼直愣愣地看著他,整個人像是傻掉了一般。

“兵……兵長?”

“嗯?”

“那、那個……艾倫他……”

“什麼?”

半晌死一般的沉默,佩特拉扣緊了懷中的盤子的纖細指尖仿佛痙攣一般抽搐了一下。

她低著頭,仿佛是不敢與利威爾對上視線。

“…………沒什麼。”

佩特拉如此低聲回答,可是她縮著身子,肩膀突然就緊繃了起來。

她深深地低著頭,目光盯著地麵,金色的發絲從她的頰邊垂落下來,將她臉上的表情掩住,沒有人能看見她盯著地麵的瞳孔顫抖得厲害。

“我這就去……”

佩特拉盡可能地壓低了聲音這樣說著。

可是就算竭力忍住,她聲音裏最後一個字還是隱隱帶上一點顫音的痕跡。

佩特拉後退了一步,轉身飛快地走出了門外。

砰地一聲,大門被重重關上,佩特拉低著頭像是逃跑一般飛快地向前走著,漆黑的長靴敲擊著木製的地板發出急促而響亮的聲音。

她隻顧低著頭想要逃離那個幾乎快要讓她窒息的地方,可是慌慌張張中她根本沒看清前方的路,頓時一頭撞上了走廊盡頭的牆壁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盤子從她懷中掉下來,砸在地麵發出清脆的敲擊聲。

佩特拉跪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在地麵晃動著盤子好一會兒。明亮的星光從窗子裏照進來,折射著盤子的邊緣落進了佩特拉的眼底,將她微微顫抖的瞳孔照得明晃晃的。

半晌寂靜,她的手動了動,似乎想要將地上的盤子撿起來。

可是就在她的手指碰觸到冰冷的盤子的一瞬,大顆大顆的淚水突如其來就從她的眼底湧了出來。

【多加些糖嘛,佩特拉小姐~】

【艾倫,兵長不喜歡吃甜的東西哦,再加下去,烤出來的餅幹他就不會吃了。】

【我知道啊。】

【哈?知道你還……】

【兵長不吃的話就全部歸我們了,嘿嘿~佩特拉小姐不是也很喜歡吃甜一點的嗎?】

【真是……兵長生氣了我可不管你啊,艾倫。】

【哎~~?明明佩特拉小姐以前也做這樣的事情,我都看到了--】

【噓!!!】

金發的精英女兵抱著雙膝坐在走廊的盡頭,她的臉深深地埋進雙膝之中,金色的發淩亂地散落在她的手臂上。

黑夜的星光落在她的金發上,灑落她一身蒼白的淺光。

…………

……………………

細長的瞳孔瞥了發出巨響的大門一眼,褐發的兵士長因為部下那非同尋常的慌亂行動而不悅地皺了皺眉。

他伸手將放在桌子上的茶杯端起來湊近嘴邊,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突然一陣狂風突兀地從窗口猛烈地襲來,胸口的領巾被猛地揚起,眼看邊緣就要掉進茶杯裏麵。

利威爾下意識將手一歪,躲開了要掉進紅茶裏的領巾。

可是那滿滿一杯子的紅茶頓時就順著晃動的力道一下子濺出來大半,盡數潑在利威爾的唇角和脖子上。

不爽地嘖了一聲,褐發的兵士長將茶杯往桌子上一放,轉身幾步跨進了一側的洗手間。

明亮的燈火掛在牆壁之上,巨大的鏡子明晃晃地照在利威爾的身上。

下意識的,他抬眼向身前的鏡子看去。

他深褐色的眼在看見鏡中的倒影的瞬間驟然睜大,無機質的玻璃珠似的瞳孔折射著鏡子冰冷的鋒芒像是凝固在這一瞬--

鮮紅的液體緩緩地從利威爾的唇角流下來,滴落在他胸口已經被染紅了半截的領巾上。

那豔麗的色調是如此的刺眼,倒映在深褐色的眼底將兵士長的瞳孔深處也染上了一片血色。

他的手還伸在半空之中,紅色的茶水潑了他一手。

在空中飛濺的血肉的痕跡在這一瞬間異常清晰地浮現在記憶的腦海的最深處--

“啊啊……對了。”

那是微不可聞的自言自語的聲音。

水龍頭打開著,水在嘩啦嘩啦地流著。

利威爾一手撐在水盆的邊緣,一手按著頭,他的眼仍舊直勾勾地盯著身前鏡子裏的倒影。

細長的手指深深地探入他淩亂地發絲裏,柔韌的黑褐色發絲彎曲著從他手指的縫隙中探出來。

紅色的液體從兵士長抿緊的唇角流下來,將他胸前的一切都染成了血紅的顏色。

眯緊出可怖的尖銳弧線的眼直勾勾地注視著鏡子中的倒影--鏡子裏的那個人的唇角、胸口的領巾和濕透的手指盡數被紅色的液體染紅,簡直就像是有什麼被他活生生撕咬開的血肉濺了他一身的血色。

“已經死掉了啊……那個小鬼……”

半晌寂靜,房間裏隻能聽見嘩啦啦的流水聲。

利威爾低下頭,他把手伸到水流中任由它衝刷著,然後一抬手,潑了自己一臉冰冷的涼水。

水裏噬骨的寒意迅速滲透到他的肌膚中,利威爾低著頭,雙手緊緊地按在水盆之上,細長的瞳孔直勾勾地注視著眼前嘩啦啦的流水。

流水倒映在他眼底,像是衝刷著玻璃珠似的瞳孔的瀑布一般,盡數斂入黑暗的深處。

利威爾的眼注視著前方,倒映著流水的瞳孔卻始終渙散著沒有聚焦到一點。

已經濕透的黑褐色發絲濕漉漉地貼著他的頰,從他的頰滾落的冰冷的水滴沿著他的下巴滑進他的頸裏,將他頸部的肌膚也打濕了大半。

嘩嘩的流水飛濺到他的臉上,染了他一臉冰冷的水的痕跡。

褐發的兵士長睜著眼,從他濕漉漉的發絲裏滲出來的水珠順著他微微下垂的漆黑睫毛滾下來。

微不可聞的滴答一聲,跌落在水盆中消失無蹤。

房間裏無聲無息,隻能聽見睜著眼的男子低低的呼吸的痕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