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2 / 3)

此後無話了。海明和她並肩站著,似乎也在看那些一樓的庭院。隻有鞭炮聲填充著他們的沉默。

婭凝心底煥然著可有可無的情愫。在不喜歡自己的男人身側,她不該拘謹。

他幾次轉過臉看她一眼欲言又止,是在搜腸刮肚地尋找話題吧。這一點被婭凝察覺。

於是,她問他:“工廠什麼時候倒閉呢?”

海明笑了。“我可不知道,幹嘛問我?”

“也不知道該和你說什麼。不如一起來說說廠裏的壞話吧,尤其工會的。”婭凝話中帶刺。這種挑釁令她放鬆。海明對自己知根知底,擺布過她,無需希求他的好感,趁著高興吵上一架相見如仇為好。

反正,婭凝是不需要社交的。

海明沉吟了會兒,慢條斯理地說,“我們工會口碑不好我是知道的。職位是我爸給我安排的,我也準備另外謀職。”

聽他語氣平和坦率,婭凝頓時丟了底。報複的氣性一下子蕩然無存,她連忙解釋:“我沒有說你。”

海明笑了笑。

兩個人又陷入沉默。他們盯著黢黑的大門,從那裏時而有加班的工人騎車進來,他們察看來者是否認識。

婭凝舍不得拔腿離去。若回到愁眉苦臉的父母那裏,寂寞感會如洪水泛濫。她打算今晚站到困意襲來為止。即使海明先行告別,她也會一直站下去。

想到零點將被鞭炮聲吵醒,她此刻便很不悅了。

“討厭,為什麼禁止煙花爆竹幾年後,又突然解禁了呢?”婭凝不由抱怨道。

海明沒有接話,好像婭凝的煩惱不值得理會。

遲疑了幾秒,他問起婭凝:“還沒談男朋友嗎?”

婭凝誠實地點了點頭。為這句唐突的詢問感到詫異。

“我前段時間談了個女朋友,過年前分了……”

像上次在泉水公園裏那樣,他主動陳述自己過往的戀愛。婭凝心不在焉地聽他講下去。他和一位市級醫院的醫生戀愛了幾個月,由於現實的原因分手了。

海明絕非小葉那般單純。他對一個自己拒絕的人陳述自己選擇的人,便把婭凝永遠排除在了戀情之外,那是種殘酷的趣味。婭凝在他麵前注定隻能是個不被照顧到感受的聽者,不配享有嫉妒。

婭凝心中發出冷笑。但表麵上仍表演起合格的傾聽者應有的好奇,他稍事停頓她就會插入地問,“然後呢?”發出為他們可惜的歎息。

她也建立起了自己的惡趣,那就是,把海明當成朋友。

“你對愛情有什麼看法?”海明問道。

“能有什麼看法?”婭凝漫不經心,“喜歡過別人,就夠了。”

“這麼簡單,你喜歡過誰?”

“很多。”

海明的明知故問,令婭凝大為反感,她憎惡起大齡男女間幼稚可笑的心理攻防戰。今個兒年三十,大腦這台垃圾攪拌機應當停運。

“小學時候喜歡過你。”她照直說了。斜了海明一眼,他招架不住地轉回臉。

“我三年級的時候,你五年級,我媽老在我麵前稱讚你,說你競賽獲獎,我崇拜得很,六一兒童節,影院禮堂表演節目,你們大隊委員串場主持,你是最帥氣的那個,我那時很迷戀你。”

“謝謝你看得起我。”海明的語氣很謙恭。為了不讓他繼續謙恭,婭凝接著說,“四年級時,我喜歡上了我們班的班長……”

海明愉快地笑起來。

他的問題,讓她回顧起童年一個明媚的日子。

“那年我生水痘,臉跟篩過似的,密密麻麻的藥水點子,他和另一個同學來我家送作業,那個同學看到我嚇得掉頭就跑,班長卻原地不動,鎮定地看著我說:‘我以前也得過水痘,沒關係的。’他人很白淨,是我們班唯一不講髒話的男孩……當我有一次看到商場裏陳列著一隻昂貴的極為典雅的項鏈,封鎖在球形的玻璃裏,那一刻,我不禁想,班長就像這麼尊貴的項鏈,可望而不可求的。”

“奇怪的比喻。”

“每個女孩肯定有最渴望擁有的人,但是這樣的人不用說一句話,就能打消她的癡心妄想吧。”

班長文靜的麵龐和孩童式的關切眼神鮮明的浮現於腦際,或許出於極力克製的修養和班幹部的身份壓力,他沒有對千瘡百孔的麵目流露一絲的吃驚。他老成的表現慰藉到了一個深深自卑中的小女孩。若不是海明的問題,她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那位班長了,他現在在哪裏呢?

空氣中飄蕩著硝的氣味,凝固在他們之間,揮之不去。

“大學畢業前談了場戀愛,他沒娶我,不怪他,我喜歡他多,喜歡過就行了,我這麼平凡,找個自己愛又愛自己的不容易,小概率,我隻顧自己喜歡別人,那時表達得太熱烈,他可能是不忍心拒絕吧。我回鎮上後,學人家結婚,我最後悔的是這件事,不喜歡結什麼婚,為了顯得正常,社會融入度高,不落人口舌,結果耽誤人家耽誤自己,做什麼事都有展覽的動機,何苦呢?”

“你說得很實在。”海明往婭凝身邊靠了靠,低聲道。

婭凝十分的痛快和酣暢,她沒有對象傾訴陳芝麻爛穀子的往事。這些她連小葉都沒告訴過。海明相對的陌生,一時的寂寥讓她衝陌生人滔滔不絕起來,他們明天就可以裝作不認識。她很關注於自己的表達,注意到敘述的完整性、流暢性、甚至像修剪一棵樹那樣把經曆修剪出戲劇性來。

她的心隨著煙花衝到天際去了。

待她說完,海明支支吾吾的問,“你說……你說你倒不在乎別人怎麼對你……現在也是?”

婭凝扭臉看他,咂摸出其中的暗示。她飄到天上的心著地了。

與其說海明露骨的試探令人掃興,不如說眼前的男人仍具有性的吸引力這一發現更令婭凝沮喪。

一排排7層高的樓房燈火輝煌,不知從哪裏射來的煙花裝扮著夜空。這些樓房裏有不少曾經在老房區住過的舊鄰。兩天前,迎麵一位頭發散亂身著睡衣,在烈烈寒風中凜然地飛車下坡的女士,引起婭凝的注意,在十幾戶人家的平房樓上,兩家隔著幾戶,做過七八年的鄰居。她憶得她的舊事,人高馬大總像少根筋似的,走路常摔個四仰八叉。她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考試,隻知道什麼時候放暑假。

婭凝喜歡這位簡單莽撞的女孩,她現在當媽媽了。那些在黑夜中閃亮著的窗口有一個是屬於她的。

人沒有夢想,也就不會誤入夢想的歧途。

可能為了支撐淺淡的微笑,婭凝才會讓自己於此刻惦念起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