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不敢看他,閃爍的眼神越過他的肩膀,無所著落。
“為什麼得病?”他隻聽到她的病。他知道她離過婚,但他一次也沒問過她為什麼離婚。她的前夫一定是個很討厭的男人。
“沒啥具體原因,戀愛不順、工作壓力,從根上挖,和小時候的成長環境有關,遺傳易感性,體質問題,感性思維多於理性思維……”婭凝頓了頓,“我羨慕你的性格,你的性格永遠不會染我這種病。我有時也不明白,自己是真的有病,還是借口跟這個世界耍賴……”說著,低頭笑了笑,“那時候我真傻,在銀行工作,又喜愛數學,卻害怕那些數據,整晚睡不著覺,一天藥吃多了,被送到醫院,我好像自殺了……我就是過去把自己保護得太好,經不起一點的挫折……當然,我現在仍然搞不清,當時是不是真的準備自殺。還好我是女的,壓力不如男的大,沒有養家的負擔,錢少點沒關係,回來混混日子,重新整理精神……你別誤會,我不是說男的就一定要掙很多錢……”
婭凝說不下去了,定睛在他臉上,疑惑他到底聽明白了沒?晦暗的微光灑在他的臉上,他一邊麵頰明顯比另一邊腫脹。
他這時才鬆動了緊繃的腮幫子,帶著點淒楚盯著她。
婭凝鼻子一酸,說:“他打你,你不能躲嗎?你有沒有耳鳴?”
陶煜搖搖頭,她的眼神是空茫搖動的,那種瘋子式的反複和斷裂又在他眼中明晰起來,他終於感到自己在了解她。她的跳脫和遊離不再使他可怕,反倒使他同情。
此刻,他們是彼此憐憫的。他們接著圍繞挨打說了幾句。
“我小時候也三天兩頭挨打,後來我不跟大人說話了,什麼事也不說也不爭辯,軟抗還不行嗎……”
“誰會下狠心打你?你是女的。”
“別說小孩子淘氣被打了。我們這男的打女的打到大街上你也不是沒見過,太野蠻了。所以這個地方……”
他明白她想說什麼。臉一轉嫌惡地表示不願再聽。婭凝自覺地住了口。
他紅腫的麵頰,傷害了整體的英俊,令她鼻腔裏的酸苦衝了上來,話音顫抖地問:“你怎麼惹到你爸了?”
“他給我請了家教,我沒去。”
“哦……”婭凝沉吟了會兒,“這也不是什麼品行上的大錯……不過,你暫且服從一下你爸爸,過個兩三年他也管不著你了,我也恨我爸爸,現在根本不用見麵多好,我們長大了,人是沒辦法選擇自己的出生……”
“我不恨我爸爸。”陶煜斷然地反駁了婭凝。
婭凝愣了愣,她那借題發揮訴己之苦的毛病太頑固了。
“那很好,我看你爸爸是個好人,跟我爸也差不多,好人在外麵難免受氣,在家裏就讓他發泄發泄……”
腫脹的臉頰障翳在前。婭凝雙眼蒙著淚光。
隨著說話的節奏,淚珠時而湧聚到她眼裏,時而幹涸。遲遲不落下來。陶煜的心情很複雜,既怕她哭出來,也期待眼淚裹著溫存落下兩三滴。畢竟那是為他而流的眼淚。
“我聽你的。”陶煜誠懇而漠然,“但你也要知道,這和你沒關係。我出了任何問題都和你沒關係,沒有你,我一樣的貪玩、懶惰,也一樣的會……”
“這個好改。”婭凝滿臉的欣悅,眼中蘊蓄的淚頃刻蕩然無存了。
也許她等的就是這番話。
不跟她,也會跟別的女孩,偶然必然的因素追究不到婭凝身上來的。婭凝豁然開朗,她從沒這麼想過,並不意味她不想聽到,陶煜替她說了出來。
婭凝雖然深諳掩飾內心,但一瞬間的放鬆姿態還是沒逃過陶煜的眼睛。他不禁想:自己終於有一點點了解這個女人了,像這樣的一個人到底有沒有感情呢?
他握著自行車龍頭的手堅牢有力,婭凝的手疊放上去,把積極的鼓勵傳遞給他。
天還未寒,她的手已終日冰冰涼涼,這手生來是為了感受別人的溫度。
緊起一陣秋風,頂上千葉萬聲,嘩嘩啦啦地曠響著,他們像囚在掛滿鈴鐺的籠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