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像在街頭常見的等候孩子回家的媽媽。連那略顯焦躁的表情也像在醞釀著對頑皮孩子的懲罰。
開學一個多月了,街頭玩耍的小朋友漸少,叫鬧聲遠不如暑假裏有底氣。
吃過晚飯的中學生騎車出動,在街麵交叉穿梭,趕赴家教處。同事反複地念叨,使婭凝沒法不明曉全鎮著名家教老師的大名和住址。職工學校開的暑期提高班滿足不了家長望子成龍的心願,他們得把孩子送進老師的家裏精細化的輔導才踏實。
正前方,斜坡上的住戶院門敞開,裏麵的人搬出小桌小凳躬身圍著打撲克。
這裏仿佛並不是兩個月前那個夜晚他們分手的地方。那夜隻有他們兩個人。其實這裏潛伏著很多人呢。
婭凝密切留意著每一輛經過的自行車。夕暉愈濃,她的心咚咚直跳,生怕沒有毅力再等下去,怕他真的不回來了,錯漏了他,或他看到她之後繞了道……
後來,她發現這些不安被黑暗趕走了。她激動地等待著,她覺得他們之間還缺少一個圓滿的句號。
關心他,和使自己良心上過得去,哪個才是婭凝站在這裏的真實目的,真正動機呢?
她甚至不知道他假若死了自己會不會難過。
隨著時間的推移,婭凝的無望逐漸地加重,她向街頭凝視的目光裏粘附著灰塵般越聚越多的怨懟。
秋天不怎麼寒涼,毒蚊子在她胳膊上咬個不歇。她時而拍打著胳膊,時而撫摸著那道貓爪印痕,時而剝幾下梧桐樹皮。用一係列小動作阻止卑劣自私的本性發作。
熬過一段焦躁期,婭凝心中明確了,堅持等待,等到斜對麵的店鋪打烊就走。
那家零食店裏的電視機播放著一部古裝片,因為屏幕小而不甚清楚,音量卻挺大,動聽的主題曲從那裏傳來。仔細聽的話,會發現這條街的居民幾乎都在看同一部劇。
婭凝自以為把注意力放在了電視上,但一串車鈴打來,她立馬移開視線,朝向街道。陶煜從不遠處緩慢地蕩悠著,街邊毗連店家的光線照得他的麵孔忽明忽暗。
她終於等到他,湧起一陣激動,揮手示意他停下。如果他不停,她可能就地捂臉痛哭。
陶煜麵無表情,吊兒郎當地晃到她眼前,一隻腳撐著地,另一隻腳還踩在腳踏上,滿不認為他們能聊下去。
他輕蔑的目光溜過她的全身,停留在她臉上,與她四目交接片刻便偏轉向路口。似乎很厭惡看著她。
“為什麼打你?”
這是婭凝兩個月來和他說的第一句話。
陶煜不理她。婭凝搖了搖他的車把,像上次那樣以一副成年人的架勢催促他表態。
他於是說,“上一屆考了七個本科,讓他們看到了希望,所以也逼我嘍。”
婭凝鬆了口氣。她拉著他進入豔華家背對的小巷。她相信自己抓著車把的曖昧力量不會激怒他。
那是沒有路燈,經常發生地痞圍毆的隱蔽處。
“少讓父母操心,現在,即使考得不好也會有學上,總有學上,不至於像我們那時候,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婭凝不禁自賞起來,因為語重心長的腔調讓她都為自己奇怪,“那時候,我的成績數一數二,而且都是自學,哪有你們現在的條件請老師,當然,聰明是肯定的,可你也不笨啊……”
“你上過大學又如何?”陶煜揚聲挖苦地反問,他還有更難聽的話,生生咽了下去。
“你能這麼想就好,”婭凝不覺得有什麼難堪,這種諷刺換別人說,會像踹到心窩般刺傷她的自尊。但是,他說什麼都可以。很多年後,婭凝回想起來,發現自己在他身上投入了母親才會有的寬容。
“離開這兒肯定要通過上學的途徑,打工的話已經晚了,你同學裏上廠技校的好歹也學了點技術,高中三年雖說學的東西未必管用,如果不考大學大專這些,混個學曆呢,那真是耽誤了,雖然我們這上學成本很低,但時間花出去了……我是特例,也許幾千幾萬個大學畢業生裏,我是唯一糟糕的。我畢業也在市區工作過,後來精神上出了問題,回來利於休養。回來後,匆匆結了婚,我媽擔心我嫁不出去,被人知道了一概當精神病……趁沒害到人,和他離了婚,他現在過得多好,對了,他在市區工作……你不會像我這樣的,你很健康,離開這裏,肯定大展宏圖,而離開這裏,上學是最好的途徑……”
夜色沉沉壓迫,她嚕嚕蘇蘇,腦筋著急地打轉,剛才一遍遍排練過的腹稿,一出口變得語無倫次,那些中心明確以醒迷思的句式、措辭,蒸發無蹤,他令她緊張,他清澈的雙眼好像在拆穿她的虛偽,她哪裏是為了規勸他,明明就是確認他的挨打會不會威脅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