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華後來不跟婭凝再討論這個死嬰,也不許婭凝提起,覺得很觸黴頭。這種抱以認真的迷信令婭凝頗為輕蔑。
婭凝又如當年向高年級學生講述時那般激動,眼睛裏閃爍著興奮,臉不由得因呼吸急促而潮紅。
不得不說,她的音色蘊含扣人心弦的魅力。
小葉匪夷所思,為何真正瘮人的事反倒讓婭凝神采煥發呢?
什襲而藏的層層報紙製造的神秘感,豁然而出的小小****,是這座山贈予婭凝的回憶,她那不甘於空洞的大腦由於一個問題的糾纏而充實。
它算不算一個生命,會感到割離的痛楚嗎?她體認了一番,自己於三歲前的經曆全然一片蒙昧混沌,那麼那個小人其實也相當於用肉質的材料捏出的形狀,木胎泥塑而不具備生命的要素。
當她說出這些疑問時,小葉長歎一口氣:
“太殘忍了。”
“殘忍嗎?這並不違法。你和我都曾和它一樣是偶然,沒了就是沒了,整個一生都沒了,我們甚至無從知道自己失去了一生。”
認真研究死亡的神情爬上婭凝的麵孔,小葉反駁道:“當然不好。我當然願意有這一生。你當然也是活著好,你連這點都想不通嗎……”
周遭漸變的顏色清晰入眼,泛了丁點黃的莖,綠中含混著黑的葉片,幹巴巴的淡黃色的土,水淹過的土坑呈現深色……盯久了,山貌的斑斕綺麗仿佛顯微在眼前。
穿著粉紅色運動套裝的小葉,雙手插在口袋裏,仰著臉承受著風的撫摸。
這副陶醉的模樣促使婭凝決定說些有趣的往事。
“一隻褐色的大螞蚱,一蹦一跳,身上停著隻綠色的小螞蚱。”她繼續說,“像在搭便車……一隻小白狗,追我……我原來可以跑那麼快,可是為什麼體育考試就不及格呢?”
如預料中的,小葉揚起銀鈴似的清脆的笑聲。四周便顯得更加的寂靜。
她們是聽不見山下挖土機的馬達響的,也聽不到鳥兒的鳴囀。那與天幕匹配的龐大的靜,吸沒了各式各樣的音頻。
她那生動的輪廓,浴在風中,她臉上恣意的笑容仿佛是一種穩固的雕刻,永遠不會被風吹散。
單純是沉穩的高級形式,小葉心靈的境界要比婭凝醇厚深遠,婭凝從那裏走出,卻永遠無法返身而歸了。
小葉才不會稀罕被婭凝緊緊攥住的痛苦呢。
“我當然願意有這一生。”婭凝像含著一片薄荷似的咀嚼著這句話。
她欣賞小葉,像欣賞純淨的瓷瓶,像欣賞視野裏的透藍天色和讓毛孔欣然張開呼吸的輕軟的風。小葉相似相容於美好的自然。她和陶煜都擁有婭凝所丟失的東西。那是一種對幸福的認識能力。
婭凝,並不想變得幸福啊。
差異性的吸引讓婭凝傾向親近於樂天型的人。不過,也讓婭凝和他們之間保持著隔閡。
和小葉之間,越輕鬆越好。
婭凝提起休假的最後一天,去市區購買了一直鍾情但舍不得買的東西。風衣、麵霜等等,於是兩人沉迷於對物質的討論中了。
純淨的藍天如一匹撒手拋上去又能一把扯下的光滑的綢子。片雲固著,如裝飾的花朵別在綢子上,似乎散發出梔子花的馨香。視覺嗅覺觸覺的聯動,使“活”的深切體會遍及婭凝全身,也傳染給心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