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煜繼續和別人說笑,手滑下來撈到她的腳踝處揉磨。這樣的舉動激發不了她任何反應,像打了麻藥,身體的部位一個個麻痹、脫離。雖然偽裝對婭凝並非難事,但是她太累。血液裏還流動著抑製劑。混合酒精,發酵出莫可名狀的舒適和焦躁的交替。
腳踝被包握在他手裏,他對於近距離卻沒有身體的接觸是不習慣的,忍不住要觸摸她哪裏才好。
婭凝便洞見了危險的入口。
就像視野前的橋洞,分界著內與外,井然和癲狂。它在地理上的作用正是把鎮子與外界劃分。出了洞口,一步步地邁向車站,到達市區,穿過洞口,才算回到了小鎮。哪裏是內,哪裏是外,哪裏適合婭凝,婭凝找不到答案。
然而,婭凝永遠在動態平衡之中為自己尋找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
陶煜的語言是多麼的淺薄無知啊。他和別人談論的東西又是多麼的空洞乏味。
遊戲打到了哪一級,誰叫誰爸爸少年特有的低級趣味。他每放肆的大笑,總要勾一下她的脖子。洪亮的叫笑聒噪不止。
他離在陽台上和她聊天的意境遼遠了。
現在和他說笑的那些人不是他的同學。來自附近一所更差的高中。
他們一同破口大罵昨天失誤的守門員。極盡難聽之能事。
他卻不知道她在默默評審他。她隨時撿起打得半半拉拉的毛線,用像線一樣的厭惡編織著對他的抵觸。
他溫柔地問:“是不是特別累?”
連這話都被她瞧不起。
婭凝附耳低語:“想回家。”
陶煜並沒聽出她夾帶的哭音。爽快地答道:“好。”
“把剩下的喝了,別浪費。”她晃著小半杯啤酒,他接過飲盡了。他現在有一股無論她說什麼都會順從的勁兒。
白天同行過的街,晚上無比幽靜,一燈半盞的光從兩旁的低窗小戶瀉出,微微鋪亮了街麵。
梧桐樹影的搖動像在婭凝曾經做過的夢裏。
她預感今晚能睡得踏實,因為決定在心頭成形,她滿可以鬆一口氣了。
陶煜緩慢踩著腳踏,問婭凝諸如“要不要經常來大排檔”之類的問題,婭凝皆用粗重的歎息作答。陶煜不生氣,方才婭凝熱切的表白還在他心底燃燒。
她的臉哀弱地貼靠他的背部,悲痛上升到胸口卻渙散走失,這就是藥物的作用原理,它讓人體的每個細胞都麻痹了,淚腺也被捏住了。她想起在雜誌上看到過,一位外國女明星,穿著一身華服優雅的自殺,卻因晚餐的食物和安眠藥相衝,嘔吐不已,狼狽地死在了廁所裏。恐怕是她腦海最“事與願違”的故事了。
盡管她覺得現在很應該痛哭一下,但怎麼都流不出淚。
他換了件黑色的T恤。
今天下午,婭凝在陽台上看到他的母親把昨天那件T恤從洗衣機裏拿出來,掛上了晾衣繩,她在做這件事的時候,目光正巧與婭凝相遇,她對婭凝微笑了一下。
那一刻,婭凝就對晚間的睡眠惶惶不安了。
她緊緊抱住陶煜的腰,透過布衫,汗液的氣味直衝進鼻腔。她的臉緊貼上他的脊間。動手扯扯他的後領。“你騎慢點。”
他騎得越來越慢,在三岔路口,她不打招呼地從後座跳下來。
“你先走……我先走?”
“沒有人看見。”
“那我先走吧?我先走。”
說完,婭凝等著陶煜點頭。
陶煜一時陷入了迷茫,他身體前傾,意欲去抓婭凝的手,婭凝甩開手,退後一步說,“以後別找我了,唉……”
婭凝垂下頭。
“為什麼?”
“麻煩,你知道嗎?你……可憐可憐我……”
陶煜的表情一下子冷卻了,他瞪著婭凝好一會兒,“你拿我當什麼呢?”
針對陶煜的問題,婭凝覺得他是先發製人,而自己自始至終都在忍讓他。
“你不能像我一樣成為一個廢人。”婭凝耗盡了體力一字一頓地說,她轉過身,快步奔上了坡,感到無比輕鬆,她再次肯定今晚能睡得著。
陶煜佇立在梧桐樹下。見她通體潔白地在夜色中一點點的消弭。好像黑板上被擦去的粉筆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