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2 / 3)

這份虛榮的最大缺憾是絕不能跟人透露。所以,婭凝在陶煜耳邊盡情地表達變態的愛願。

陶煜的手滑到她的脖側,按摩似的捏了把。沿著細弱的肩輕柔地漫向她的胳膊,不停摩挲著,膚觸逐漸令她麻然。

“沒病吧?張口胡說。”

“有病的。”

“我來幫你治好唄。”陶煜“哼”了聲,拽住她的胳膊搖晃了下,“振作點,別他媽想不開。多想想我。”

說著,他枕著胳膊躺下了,麵朝著天花板漫然說道:

“我成天混日子,有什麼將來,但我一點也不操心。你上次說想死,我嚇了一跳。我還不認識想死的人呢。奇怪,別人說想死我都當玩笑,愛死不死,你說,我就當真了。”

婭凝沉思了會兒,問:“後來……後來你為什麼不來了?是不是怕我?”

“怕你什麼?我招你討厭差不多。我太笨了,是不是?你給我的書我一行也看不進去,我隻會打遊戲,你好像對我很失望,看不起我吧?”他長歎口氣。

他的回答鬆解了她施於自身的酷刑。她為之前想壞了他而歉疚。

嚴格的心理防範像殘酷的繩索把她的心勒出了血痕。

“怎麼會,我又沒本事,能看不起誰啊,再說,”她的手指在他腹肌跳躍,如同敲著鍵盤,她喜歡這結實溫熱的觸覺。“人笨點,也是給自己省心。”

陶煜猛地抓住她的手,緊緊捏住,她掙脫不了,腦子裏閃過一個問題,覺得這能岔開玩鬧。便問了他和他女朋友的情事。

他果真鬆了手,頭一歪攤在床上。合著眼敘說,跟那位小女朋友,發生在前年的暑假裏。中考畢業,女孩考上了重點學校,以此作為告別。

陶煜不提初嚐進果的歡愉,重點回顧了少男少女害怕懷孕的誠惶誠恐。

前年……

婭凝未免駭異,那時,他還住在沒什麼隔音的平房裏。在父母嚴格的管教下瞞天過海,太莽撞了。

但是,聽到這些,婭凝的罪惡感剝去了一層,愈發要問他們之間的事,越詳細越瘋狂越好。

兩個人都16歲,女孩子毫不懂得保護自己。

“我那時算了算,等我上大學,兒子都能打醬油了。”

緬懷往事,陶煜找到了最深刻的陰影。

還好是虛驚一場。女孩子莫名推遲的例假像是對兩人的懲罰。她住進高中宿舍後,幾乎每天打個電話來問陶煜怎麼辦,讓陶煜也六神無主。那段時間,他第一次跑去工廠圖書館翻看健康類的雜誌。

“五月的鮮花,開遍了原野--”樓上高亢的歌聲突兀地插進來,打斷了陶煜。

陶煜睜開眼,壓低嗓門朝天花板低吼。“五月都過了,唱六月雪吧。”

婭凝笑了。

他問婭凝:“那個女人天天唱煩不煩?”

婭凝搖頭。

這時,她發現房間暗沉得跟傍晚似的。剛才談話中夾雜著混沌的雷鳴沒有被他們察覺。她起身挨向窗前,稍稍掀開窗簾的中縫窺看外界。天變得真快。中午路過豔華家,高空的陽光還燦爛刺眼,眼下,濃厚的烏雲遮蓋了樓與樓之間那泳池大小的長方形天空,團狀的墨色不斷地浮動深重。

婭凝覺得眼前閃了一下。原來,前方正對她的窗口亮起台燈的白光,顯現出少女托腮凝眸的姿影。婭凝的目光被吸引過去,她想象少女的桌前放著一本敞開的書,卻許久沒翻動一頁。打開燈茫然不知該做些什麼。這和她騎車的笨拙相保持著某種一致。

少女伏案寫作業,趴在桌上哭泣,捧著一本小書綻開笑靨,以及表情扭曲地和廚房裏的大人吵架,拍桌子扔筆……這些畫麵幾年間透過那扇窗口遞送到了婭凝的眼中。她無意間欣賞了少女的生活情景,覺得她是個親切的陌生人。

呆呆出神的少女突然抬起了頭,那目光如同照向了婭凝。婭凝連忙並攏好窗簾,躺倒下來,傾心於黑暗。

黑暗抹殺了萬物的差異,與夢境相連。婭凝沉溺在陰天的消沉裏。

“如果陽光明媚,總覺得自己辜負了什麼,陰天就過得心安理得……”

驚雷截斷了婭凝的話語。

傾盆大雨從天而降,劈裏啪啦的雨點打在屋簷、地麵、違建的棚頂,異常響烈,帶著摧枯拉朽的力量,讓人不由得為之恐懼。

白晝如夜,天轟然坍塌。黑暗淹沒了一切。

雨絲穿過紗窗潲了進來,從窗簾飄動的間隙打向婭凝的臉龐,她感到眼睛、鼻子、嘴唇像宣紙上的水墨畫,被水慢慢泡化了。

婭凝貪戀涼爽的風,任窗戶大開著。一陣猛撲進來的狂風掀起了窗簾,她的身體被涼爽包裹。

這是夏天的第一場暴雨。

庭院中吹翻苫布的嘩嘩響,像雷雨和鳴中兀自抗爭的走音。

他們背底的床如同一葉遊船漂浮在自然狂怒的表麵,船客肯定自己是安全的,那麼狂風暴雨就很合人心意。因為它打亂了一切不安的節奏。

靠近危險而毫發無損的心理體驗是寄存在人性裏的樂趣。

暗無天日的景象迎合婭凝慘淡的精神世界。天崩地裂的破壞力是她自我毀滅的傾向在外界的投射。

躲進黑暗的溫床裏,就跟睡進棺材裏一樣踏實。

婭凝向下挪了挪,腳底踩到床欄,像閱讀盲文,她觸感到每一小片脫落的漆位於靠板圖案的何處,那是百看不厭的圖案,草屋、秧田、弓腰的農民。

“我小時候,睡在這張床上,枕頭裏好像住著很多人,他們在吵架……我聽到他們吵架……長大以後,再也聽不到了。”她嘀咕道。

陶煜的手輕輕放在她散開的水藻般的頭發上,他的身體在這之前往床邊移了下,以免壓到。剛剛過去的那段時間裏,婭凝說了幾次:“不要壓到我的頭發。”仿佛對****的所有困擾都涵蓋在了這句話裏。

陶煜每每張口,就被滾動的雷聲阻止。好像老天在耍什麼惡作劇。他問了兩遍,婭凝皆未聽到。於是他的嘴唇湊到婭凝臉側:“你會嫌打雷吵嗎?如果是晚上,你能睡得著嗎?”

婭凝轉過臉隨即把回答丟進他的耳底:“不會,因為雷不是人打的。”

一會兒後,陶煜像抱一隻小貓那樣把婭凝擁進懷裏,吃吃地笑起來。他為何而笑她,婭凝不作追究。她想起某個下午,他和同學在家裏無聊的笑聲。

一小時後,雨驟然停了,雲縫間露灑炫亮的光,漸漸耀目。

白晝重整旗鼓地返場,滿堂升騰起的明亮帶來刻不容緩的悶熱。

婭凝滑動著從有些窒息的擁抱裏抽身。沾粘的汗液使分離伴隨著皮膚輕微的撕裂。

一直被暴雨填充的緘默逐漸在寂靜中拉長。婭凝想,應該跟他談點什麼,比如她的婚姻、戀愛,引以為快樂和痛苦的經曆,就像電影裏的男女在關係升級後,坦誠相見,互訴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