婭凝即刻回絕了:“不行,我要加班。”
“哦,想不到你的工作也忙。”他說。
婭凝撒謊的理由編得迅速及時,得益於她從小不斷地與人絕交。她很清楚現狀,並非完全不想見他,而是對自己的樣子沒有信心。她介意睡眠不足令容貌憔悴。
還有,冬季服藥的副作用使得她現在毫無欲念。
在失落的氣氛中,他們幹巴地寒暄了幾句。對方發現,婭凝說話有些生硬,跟過去專門向他施展的挑逗相去甚遠,所以他知趣地道了晚安。
躺倒在床的婭凝,困意已被電話一掃而盡。
片片關乎這位大學戀人的回憶落至眼前。
和婭凝在同一個係的他麵貌英俊,為人謙和,向每個人展示無差別的微笑。凡是跟他接觸過的女同學難免有幻想。但他秉持著大學期間不談戀愛的原則。當然,也有說法,那是他委婉拒絕別人示愛的借口,寒暑假期間,他還是被看到和女孩一起逛街。
臨畢業,在圖書館自習室,婭凝主動坐到他身邊。交給他一本記錄少女情愫的詩句本。每次和他參加完社團活動,婭凝都會在本子上胡亂寫幾筆。
他饒有興味地翻看。
從棕色的實木桌上把日記本推到他麵前的簡單舉動具有非同尋常的勇氣。可以說,這是婭凝青春期積累的荷爾蒙一次集中的燃燒。勇氣也是由絕望來支撐的。
打動他的未必是詩本上自以為含蓄實則露骨如情書的表白,而是婭凝接下來的歎息。
“我不需要你對我好。”卑屈的暗示命中了他的軟肋。
他們愉快而倉促地渡過最後幾個月。牽手,接吻,屢敗屢試的性行為……
婭凝的大學舍友,和婭凝分享彼此的隱私,她定性此事為女方受到踐踏,一提到他就有點怒氣。
他對婭凝也懷有深深的愧疚。婭凝反倒勸他,不用聽信世俗對性別定義的優劣勢,而把各取所需當做一方對另一方的虧欠。
她的疾病不是他導致。
婭凝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她的問題是太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了。所以敏感地抵觸一切不想要的東西。
兩年前,他離婚後,婭凝和他又重聚了一段日子。
隔幾周約會一次。婭凝依然記得如何笨拙地模仿精致的賀年卡布置客廳:
歪斜的燈罩筒給四周粉了一層氤氳般的杏黃;桌麵鋪著幹淨整潔的桌布,錄音機裏放著時下很流行的鋼琴曲。
他們不再慌手慌腳、矜持自重。經過婚姻的洗禮,都變得厚顏無恥。然而,糟糕的是,隨著次數的增多,婭凝越來越難以集中精神,總被一個念頭打擾:如果靈魂出竅,以旁觀者身份看著床上的一對男女墾荒,會否像在觀賞滑稽片?多像是體育項目的影射。
往後,癢,變為這種事給她的唯一體驗,他碰她,越來越癢,越來越引她發笑……
年齡的增長讓時間的傷逝顯著,回憶往事如同透過擺列展品的玻璃櫥窗觀瞻曆史。
那張曾經為之心動的臉龐模糊了,腦海所能捕捉到的眉鼻眼臉頰下巴難以拚出他的清晰形象。理想的形象正碾壓著他的實際麵貌。
剛剛堅定的拒絕是否還夾雜一丁點的恨呢?
對,由於坐完輪渡還要打黑車,遙遠的路途終於令他放棄來小鎮。不是婭凝放棄了他。顯然,婭凝違背了“我不需要你對我好”的初衷,暗中較勁來著。
婭凝懊惱自己不夠灑脫,要是真的灑脫了,就坦然自若地去見他。
這時,鬧鍾滴滴答答的走針也變得煩人了,婭凝起身,打開鬧鍾背後的槽,把裏麵的電池拔了出來。
房間裏隻剩下了那隻座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