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店開在順天城北的發祥坊裏。順著大街一直往北走,能看見一堵舊城牆,是元大都時候留下來的健德門,再往前走,就是當年咱們定國公徐達建造的德勝門了。
德勝門的西邊是海子套,元大都的時候作為通惠運河的終點,兩岸便是百商雲集。到了咱大明朝,多少皇親國戚都在西海那邊居住,海子套邊上園林漸盛,五步一廟,十步一橋。到了晚上,湖裏遊船畫舫,管樂笙歌,北岸的酒樓裏燈火通明,亮如白晝,真是朝朝寒食,夜夜元宵。
這種尋歡作樂的腐化生活,對我有極為強大的吸引力。奈何兜裏銀錢的匱乏,一直使我保持了良好的道德操守。今天是雙喜臨門,自然要大肆慶祝一番。
老柴帶我在鶴鳴樓包了間臨河的二層小樓,本來夥計都要上菜了,挎哥突然想起來有點事,要回衙門裏麵一趟。我和老柴無奈,隻能先就著果子喝酒。
我空腹喝了幾杯,酒意湧上來,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是什麼地方?”
我隻覺得身上一陣冷風吹來,睜眼一看周圍,不由得一愣。
我明明記得剛才還趴在酒桌上麵,可一抬頭,卻發現自己立在一個廣場的中央。
那廣場成好似郊外的古練兵場,地上覆著一層層的黃土,方圓近百米。四周全被霧氣籠罩,遠處景物一片朦朧。
在我麵前擺著兩溜長台,長台上麵擺著一張張顏色各異的契紙,看樣子和我之前拿的房契十分類似,隻不過每張契紙上麵的字跡十分模糊,根本看不清上麵到底寫了什麼內容。
我知道眼前的場景絕對是一個夢,可在這個夢裏的我,意識卻十分清晰,感覺也極為真實。我幾乎能聞到麵前契紙上麵散發出的墨香。
我靠近左邊的桌子,低頭看了一眼,正對著我的是一張淡紅色的契紙,上麵寫著淺綠色影影綽綽的文字。我雖看不清文字的內容,但覺得它顏色可愛,好似樹上鮮嫩嫩的桃子,伸手就去抓它。
可那契紙見我的手抓過來,忽然向後一蕩,憑空飄了起來,在空中卷了一下身子,又舒展開來。好像一隻蝴蝶一樣,在我身邊飛來飛去,卻偏偏不靠近我。
“一張破紙而已,還不讓我碰,好神氣嗎?老子還懶得碰你了。”我試了幾次,都抓了個空,心頭一惱,接著向前走去。那綠紙見我不再理它,悠悠地落回桌麵。
我又走了幾步,見桌子的盡頭擺著一張黃色的契紙,通身泛著金光,雖然也是平放在桌上,卻如臥倒的一尊神像,散發出十分驚人的氣勢。
我心中大奇,想湊過去看它一眼,剛走到離它一尺多的地方,猛然間那契紙金光大盛,我就覺得胸前好像被石頭狠狠砸了一下,一聲慘叫,飛出去半丈多遠,重重摔在地上。
“朋友,你福緣淺薄,剛才那遊蜂契都不願跟你,還敢去招惹聚寶契。小心傷到自己的神魄。”
我連忙抬頭看去,隻見長台盡頭不知何時多了一張實木案幾,上麵擺著驚堂木,筆筒和簽筒,跟衙門裏的公案一模一樣,就差後麵掛個大牌子,上書“明鏡高懸”四個大字了。
公案後麵坐著一個人,身穿黑色長袍,居高臨下地瞅著我,奇怪的是,我離他不過三四米的距離,連衣服上麵的褶皺都能看見,可他的臉卻一片模糊,一點都看不清楚。
“你…….你是誰?”我心裏莫名恐懼。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誰。”黑衣人翻開一個大簿子,念到:“任歸離,順天府人,大明宣德五年七月七日生人,於正統二年九月十七日穿過順天府西棉花胡同,解救十遊魂。這是你麼?”
“沒錯,就是我。”我想起來挎哥說棉花胡同裏有十具屍體,連忙點了點頭。
“那就沒錯了,趕緊去兩邊台子上隨便找一張契紙,按了手印,我好交差。”黑衣人合上步子說。
我聽得一臉茫然,又不敢問他怎麼回事,隻能站起身來,回頭一看,右邊的長台邊上擺著張灰色的契紙,心想就是他了,剛想伸手去拿,那灰色契紙突然間飛起來,在空中一擰身,竟變成了一條長索,纏在我的脖子間,硬生生把我從地上吊了起來。
我就覺得胸腔裏那一口氣瞬間憋住了,嗓子眼裏血腥氣直往上湧,雙手亂蹬亂刨,可就是抓不住那根長索,眼看就要被一張紙給弄死了,就聽那黑衣人擺手道:“禦兵契,夠了,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