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動筆為這部書寫下後記時,離我在2003年的冬天動筆寫下第一個章節,已經很遙遠了,離我背著蛇皮袋離開長江邊那個叫南湖村的小村莊更加遙遠。遙遠得在回望來路時,心裏總是止不住感慨萬千。
動筆寫這部書的初衷,隻是想對我的童年和少年生活,作一次深情回望。於是先有了這部書中關於童年和少年的篇章。後來,書中的少年長大了,和當年的我一樣,用蛇皮袋背著夢想離開故鄉出門打工。後來,少年的哥哥王中秋,那個曾經有著那麼多夢想而又無奈夢想過早破滅的鄉村才子,心中的夢也漸漸複蘇了。這是時代給他們的機遇,如果沒有開放的生活,就不會有王中秋後來的夢想。然而,生活對於我的王中秋而言是殘酷的,他耽擱了很多年,他太急切,而城鄉生活巨大的落差,讓他陷入了迷途。我明白,我的寫作不能就這樣停下來,我要繼續關注他們後來的生活。於是,在書中,“我”離開了故鄉,西狗離開了故鄉,王中秋也離開了故鄉,為了夢,從鄉村來到城市。
這是我們這一代人的故事。
幾乎每一個打工者,都是理想主義者。
這部書,其實就是一群鄉村理想主義者的成長故事。
記得有一位名叫黃柏剛的博士,在看過這部書的部份章節後,認為這是一種“雙重邊緣的農村青年成長敘事”,是一種有別於餘華、蘇童的另類成長敘事,正如他所言,我在這部書中描寫的這些青年,“他們在困境中的自我救贖和對理想生活的追求,體現出了自己的獨特性和鮮明的時代特征。……這種對生存狀態和生命價值的追問和困惑是那個年代和他們所處的環境注定了無法逃遁的。”
而我,更願意把這本書看著對我過去歲月的回望和祭奠。
書中的“我”,有著現實生活中我的影子,書中的王中秋,西狗,劉小手,還有阿標,四毛,也都有著他們的原形。我還記得,當我寫到四毛之死時,我是多麼悲傷。我幾乎是一邊流淚一邊打字的。四毛沒有趕上打工潮,沒能遇上鄉村青年可以自由選擇自己的生活的時代,他的悲劇,讓我對後來的漂泊生活生存感恩,如果沒有改革開放,沒有後來的打工生活,四毛的結局,也許就是我的結局。也正是因為如此,後來,當我走出鄉村,在城市打工時,麵對生活中許多的磨難與艱辛,都能以一顆平常的心,一顆感恩的心來對待。書中的人物離生活中原形最接近的是四毛,另一個是阿標,他是我曾經的工友,我們在打工途中,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我不止一次在散文中提到過他。而王中秋,是很多人的合成。
從鄉村來到城市,我們努力在適應一種全新的生活,生活也在改造著我們。上個世紀中後期,傳銷潮席卷中國,它之所以對人心有如此巨大的蠱惑,實則源於,在平凡人的生活中,理想與現實的差距太大,大得讓人覺得遙不可及,而傳銷,卻讓許多人以為希望就在明天,觸手可及。我有太多的工友卷入了傳銷,而我,也去聽過傳銷課,也激動過,隻是因為我沒有足夠的錢入夥,命運才把我引上了另外一條路。對於王中秋,我懷著深切的理解,我們誰都無權在道德上指責他,正如《人的問題》一書中所指出的,我們每一個人的道德其實都麵臨著不一樣的機會。一個人,走上這樣一條路和那樣一條路,是生活的選擇,不能簡單看著是道德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