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果真就下了一場久違的雨。這中國南方的小鎮,在雨水的滋潤下,頓時溫和了起來。雨水洗盡了布滿塵灰的小鎮的天空,小鎮一下子新了起來,連路邊的樹也鮮活了,香蕉葉綠得肥碩溫潤,高大的大王椰的葉子在風中搖擺,發出沙沙的響。小老板讓工人們早早吃過飯睡了。現在,他的工廠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賴查理給的消息是,最遲今晚,東風就到。當然,這東風並不是從東邊吹來的風,而是在另外的一家印染廠裏,正在加班加點印出來的製作星條旗的布料。布料一到,小老板一聲令下,他手下的這百十號工人,加上他小老板,加上他的妻子,所有能上的都要上,他小老板的翻身戰,全在這五天了。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布料還沒有到。天剛黑,工人們就奉命睡覺。睡不著也要睡,要抓緊時間睡。布料一到,再想睡也沒得睡了。工廠裏很安靜,靜得隻有小老板不安的腳步聲。布料遲到一分鍾,就意味著他的工人要多加一分鍾的班,意味著他多擔一分鍾的風險。小老板從未如此焦躁不安過,他是一個有著極好心理素質的人,從前,他自以為泰山崩於前也會麵不改色,沒想到,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原來並沒有想像中的好,二十萬麵星條旗,五天的時間,幾乎就是他心理承受的極限了。誰說一口吃不成一個胖子,他咬著牙,恨不得一口把這世界咬住不放。
其實現在的小老板,完全也可以睡一會兒,閉目養神,或者好好欣賞一下這南方小鎮的夜色。多美的南方小鎮啊,多年前,他初到南方時,就驚異於這裏的美麗,那麼多新奇的植物,那麼多漂亮的霓虹。現在的小鎮依然是美的,這小鎮的雨水,街燈,雨水中靜立的廠房,荔枝樹,香蕉林,吹過小鎮的風。這一切,因了夜色和雨水而顯得意象朦朧,像極了印象派的油畫。就在一天前,他在決定了放棄這間廠,決定向命運投降的時候,他是有這樣的心境去欣賞小鎮的美麗的。真怪,那一刻,他是那麼從容,安寧,居然有了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的感覺,有馬拉鬆終於跑到了頭的感覺。突然之間,命運來了一個急轉彎,他反倒躁動不安了起來。夜終於是沉下去了。他站在雨水中,看著他打拚來的事業,過了眼前這一關,他將有能力把自己的事業做出聲色來,他將不會滿足於隻是做一點來料加工,跟在別人屁股後麵吃點兒殘湯剩飯。遲早有一天,他會擁有自己的品牌,有自己的設計師,自己的專賣店,把他的品牌時裝賣到北京,賣到上海,賣到美國,賣到巴黎。那時,當他回望自己的來處,回望那個清晨,回望那個背著蛇皮袋離開故鄉的窮酸少年時,將會有著怎樣的感慨?這樣想時,小老板有了一些醉酒的感覺。
送布料的車,是在淩晨一點鍾來到的。那時,許多的工人,剛剛進入夢中。在送貨的人卸車的時候,工人們都被從夢中叫醒。頓時,廠裏就鬧哄哄地熱鬧了起來。幾個月來,做貨都是斷斷續續,工人們也有好久沒有這樣加過班了,大家都顯得有些興奮。裁剪,車工,尾段,整燙,包裝。所有的工人都行動了起來。裁剪房裏剛把一批布裁好,就被運到了製衣車間。工人們差不多是一轟而上,一車布料,轉眼就被瓜分掉了。張懷恩還在叫不要搶不要搶,可是工人們才不管這些,早一點搶到手,就意味著多車一些貨,意味著多掙一些錢。這個時候,誰會把張懷恩的話當回事?張懷恩說,你們一下子車不了這麼多,搶這麼多幹嘛,分點別人做,分點別人做。笑話!搶到的貨,就像到嘴的肉,哪裏還會吐出來。這一點張懷恩比誰都清楚,他平時就是有名的搶貨大王。現在他大聲地叫著,其實也無非是在顯示他的存在,好讓老板聽見,他張懷恩不是沒有起作用的,他是在安排生產的。
第二批貨裁出來的時候,製衣車間裏,基本上就變得有序了起來,差不多的工人都領到了貨,有限的幾位沒有搶到貨的,在張懷恩的幹涉下,也從別人那裏勻來了一些。一麵麵的星條旗,隨著電車的轟鳴,堆到了車位下麵,每一個車位麵前的塑料筐子裏,很快就堆起了一個個紅藍相間的布堆,像一堆堆閃爍的星星。
小老板也沒有閑著,充當起了搬運工,把車工車出來的星條旗記了數,送到尾段。尾段車間,說是車間,其實就是一間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屋,七八個女工。她們平時主要的工作,就是剪剪線頭,釘釘鈕扣這一類最沒有技術含量的工序,實在沒事可做就去做衛生,幫一幫廚房。做工的,都是一些年近四十的阿姨,正規的工廠不好進,就隻好進這種小廠混日子。平時她們的工作是最閑的,手上剪著線頭嘴巴也不閑著,無非是家長裏短兒女情長。說說笑笑就把時間打發過去了。當然,她們的工資也是最低的。不過這一次,情況完全不同了,老板娘坐進了尾段車間,和這些婦人們一起剪起了線頭,於是空氣就顯得有些沉悶。老板娘是一個話少的人,這些平時愛說愛笑的婦人們,也一下子都啞了聲。
其實生產上的事,根本用不著小老板去操心,有李想安排著,就連他火線提拔的主管張懷恩,現在也顯得有些多餘,在車間裏轉了兩圈,見老板、老板娘都在帶頭幹了,哪裏還閑得住,趕緊坐回自己的車位前當起了車工。手上的動作,比起平時來,更加的輕快利索了。
在平時,車衣工們都是做完手上所有的貨,才轉到下一道工序。現在不一樣了,每隔一段時間,小老板就從車間清點出一些貨,送到下一道工序。尾段剛剪出來一點貨,他又忙著送到了整燙車間。整燙房裏,熱氣騰騰,兩個小夥子,光著膀子,揮舞著蒸氣熨鬥,幹得熱火朝天。
這一晚,相對閑一點的是李想,他沒有像小老板那樣去當搬運工,也沒有像張懷恩一樣去當車工。製衣廠裏的活,從畫版、裁剪、車衣直到包裝,沒有他幹不來的。可是他不會去動手做這些。他的職責是負責全廠的生產,而不是一個車工或者包裝工。在安排好了所有的工作之後,他發現了問題,車工、尾段、整燙和包裝工的比例,是按生產服裝搭配的。現在變成生產星條旗了,車工就顯得多了,而整燙和尾段的工人,就顯得人手不足了。這是一個不好辦的問題,車衣工是技術工種,工資是這廠裏最高的,現在要是把車衣工調過去剪線頭,整燙,除非給他們加工價。可是給他們加了工價,原來做整燙做尾段的工人,當然有權要求同工同酬。涉及到加工價,李想就沒有權力了,去請示小老板,小老板很快的算了一下,隨便加一點工價,這麼多貨算下來,也不是個小數目。說,這事你來想辦法擺平。李想看著小老板,沒有走。小老板說,還站在這裏幹嘛,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呀!李想不說話。小老板有些惱火,說,不會隻給調崗的車工加工價?李想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小老板說,不是你的錢,你不會心疼的。李想見小老板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便不再說什麼,去叫了一些技術比較差的車工,說好了給他們每天多少錢的補貼,這才把他們調到了尾段、整燙和包裝車間。又交待了,不要對其它工人說給他們補貼的事。安排好了這一切,現在生產次序基本上就順了,李想就坐回了辦公室,閉著眼睛養神。平時他是這樣的,現在趕貨了,他還是這樣。這多少讓小老板有一點點不高興,他覺得李想這樣做,還是因為他李想辭了工的緣故。是沒有把工廠的事當成他李想的事一樣看的緣故。小老板心裏這樣想,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他盤算著的是,在這一批貨做完之後,到哪裏請一個合適的人幫他管生產。張懷恩顯然是不行的,張懷恩根本就不是一個當主管的料,就算他有這個能力,小老板也不會重用他的。那一封信,那一把刀,可是字字見血,刀刀入肉的,是小老板心頭的痛。
第一個夜班時間過得格外地快,小老板一點也沒有覺得困,吃早餐的時候,他走到了張懷恩的身邊,拍了拍張懷恩的肩,說,你呀你,你晚上也在做車位呀。張懷恩咳了一下,又咳了一下,說,反正生產有李經理安排,貨又要得這麼急,我還是做車位的好。
小老板說,好好幹,你做得好,我心裏是有數的。你怎麼啦,怎麼咳嗽了?
張懷恩說,沒事,可能昨晚分貨的時候出了汗,回了汗,有點感冒。
小老板說,不要緊吧,吃藥了沒有?
張懷恩說,沒事的,沒事的。
早餐時間被控製在了十五分鍾以內。突然加了一個通宵,工人們的幹勁,較之剛坐在車位上的興奮來,已大打折扣。吃早餐的時候,工人們的臉上已經顯出了疲憊。老板娘做到四點鍾的時候,實在撐不住,回到辦公室去睡覺了,這讓小老板多少有一些不滿。他認為妻子無論如何也該把這第一個夜熬到天亮的。熬不到天亮也就罷了,偏偏在站起來的時候,還打了個長長地哈欠,拿手擂著腰,說了一聲實在受不了啦,困死了,我去眯一會兒。她這一哈欠,帶得那些婦人們都打起了哈欠。小老板本想去責怪一下她的,可是想一想,又覺得沒有這個必要。他是一個關注細節的人,平時愛說的一句話是細節決定成敗,又常愛說,從一件事看一個人的品行。現在,他從這個細節上,對這個跟了他多年的女人產生了深深的失望。他想起了阿藍,要是阿藍,會不會堅持到天亮呢。
早餐夥食不錯,這是小老板專門交待了廚房的,在平時早餐標準的基礎上,每個人加多兩個煎蛋。體力是加班的保障。他不能讓工人從這樣的細節上,對加班產生抵觸的情緒。接下來的事情,似乎沒有什麼可交待的,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其間,賴查理來過廠裏一次,在每個車間都看過了,又拆開了幾箱已包裝好的星條旗。小老板說,我辦事你放心。賴查理走後,小老板又投入到了生產中。他知道,現在工人的身體還吃得消,隨著時間的推移,會越來越難的。他現在要做的是給工人做一個表率。連老板都在加班,都沒有睡覺,工人們也就無話可說了。其實這事說起來似乎很簡單,可人畢竟是血肉之軀,不是鐵打的。給他小老板加班,也不能等同於生死一線的抗洪搶險。這個白天還好,大家咬咬牙,也就堅持過去了。到了第二個晚上,小老板的本意,是要讓工人再加一個通宵的。他一直在關注著出貨的速度。現在生產理順了,出貨的速度卻有了一些減緩。車衣工們的手腳,比起第一個晚上來,已慢下來了許多。車衣的工人個個瞪圓了眼睛,咬著嘴,一聲不吭。手和腳的動作,顯得有些機械。尾段車間那些話嘮一樣的婦人們,現在沒有了老板娘的監管,一樣的說不出話來了,每個人的嘴唇都變得焦枯,臉色臘黃,眼圈發灰,隻聽得見嚓嚓嚓嚓剪線頭的聲音。小老板進去走了一圈,想說一些給大家打氣的話,可是他發現,他的嗓子裏仿佛塞滿了雞毛,說起話來絲絲啦啦的,隻說了一聲大家辛苦了,堅持到底就是勝利,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到了晚上的十二點鍾,李想終於是忍不住了,對小老板說,還是讓工人休息一下吧。小老板望著李想,什麼也沒有說。吃夜宵的時候,工人們開始有些不滿了,吃飯的速度明顯變慢了。規定的十五分鍾,結果吃了半個小時。有的工人先吃完了,回到車間,見其它工人還沒有來,就趴到了車位上,抓緊時間眯一會兒。小老板吃得很快,十分鍾就把飯吃完了。比小老板吃得還要快的,是張懷恩。小老板吃完飯回到車間時,張懷恩已經開始在那裏車衣了。小老板以為張懷恩還沒有去吃飯呢,說,懷恩,你怎麼不去吃?張懷恩說,吃過了。小老板突然發覺,這兩個夜班下來,張懷恩變了,變得蒼老了,本來就巴掌寬的臉,更加地瘦了,頭發亂七八糟地蓬著,眼裏布滿了血絲,還時不時地咳嗽幾聲。這讓小老板生出了一些內疚,也真正從心底裏原諒了張懷恩。
我不會虧待你的。小老板說。這一次,他說的是真心話。他真的想過了,把這批貨趕完了,要給張懷恩放一個月的婚假,是帶薪的。他這樣想了,也這樣對張懷恩說了。說了之後,又去辦公室,給張懷恩找了一點止咳的藥。忙完了這些,小老板發現,工人們還在吃飯,斷斷續續上來的幾個,也趴著在睡覺,一看時間,半個小時都過去了。小老板說,懷恩,你去食堂催一下,讓吃飯的快一點。又走到那些趴在車位上的車工麵前,把他們一個個拍起來,說,別睡了別睡了,打起精神來。
張懷恩去到食堂。他覺得很為難,可是他必需完成任務。老板對他太好了,好得他把老板的事當成了自己的事,不,比自己的事還要重。張懷恩當然沒有大聲地對工人們說你們快點吃,他隻是找了自己的老鄉,一個一個地說,用的是幾近哀求的口吻。他說沒辦法,老板讓我來催你們,你們就算給我一個麵子。老鄉們還算給張懷恩麵子。他們知道,就算不給張懷恩麵子,胳膊擰不過大腿,他們還是得去加班的,順水人情,不送白不送。老鄉們一走,又帶走了幾個工人,其它在磨蹭的,見大勢已去,就都慢慢騰騰地回到了車間。不一會兒,車間裏又熱鬧了起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焦糊的氣味,那是機器長時間運轉後發出的氣味。空氣明顯的幹躁了起來。天亮了,又是一個豔陽天。太陽從窗子裏射進來,照著工人們一張張疲憊而蒼白的臉。
周城打電話給李想的時候,李想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有了。他特別困,特別得想睡。恨不得找兩根火柴棍把眼皮子撐起來。工人們手上有活在幹,疲憊是疲憊,相對還沒那麼瞌睡。李想不一樣,他不用做什麼體力活,就是到處車間轉轉,隻要屁股一挨著椅子,眼皮就一個勁地往下沉。幾次就這樣睡著了,又猛地驚醒了。他覺得他這樣撐著是完全沒有必要的,他這樣做,隻是不想給小老板一個口實,再難也就剩三天了,怎麼樣也要把這三天撐過去。周城給他電話時,他差不多是在夢遊了。周城說,你小子幹嘛呢。李想說,上班,還能幹嘛。周城說,你是病了嗎?怎麼有氣無力的。李想說,兩個通宵沒睡覺了,加班加得沒有白天黑夜。周城說,咦,你們廠不是快倒閉了嗎?李想說,倒不了啦,老板又接到了一個大單。加了兩天兩夜,還要加三天三夜。周城說,你開玩笑吧。李想說,沒開玩笑,我哪兒還有心思跟你開玩笑。周城說,那就是你們老板在拿工人的性命開玩笑。李想說,他要這樣開玩笑,我有什麼辦法。周城說,你去讓工人休息,老板要是敢對你怎麼樣,我來幫你打官司。現在我拿著人家美國人的美元,正要辦幾件漂亮的、有影響的事呢。李想突然笑了起來,他想起工人們現在正在趕的貨——那些星條旗,想起過不了多久,那些星條旗就要飄揚在美國人民的窗口和屋頂。周城說你笑什麼。李想說沒什麼,我趕完這批貨就來跟你幹了。掛了電話,想到要給劉梅一個電話。電話打過去,劉梅過了好一會才接。李想問劉梅好不好,說又加了一個通宵的班。劉梅說,這是把人不當人,你不會找個地方睡一會,管他那麼多,反正做完這幾天就要走人了。李想說算了吧,好人做到底。
李想終於是沒有把他的好人做到底。加班到第三天的晚上,別說工人,連小老板自己都撐不住了。他第十遍統計了裝箱的數量,按這樣的進度,按時交貨是不成問題了,問題是,現在的進度是越來越慢了,小老板把能想到的辦法都想到了。第三天的晚上,開始有工人不管不顧地睡覺了,在電車台上,在包裝台上,或是趴在腿上,眯上眼打個盹,隻要兩眼一合,立馬就能睡著。最先睡下的是尾段車間的幾個年紀大點兒的婦人,畢竟年紀擺在那裏,歲月不饒人。其實單是這一點,這些婦人們,還沒有敢集體罷工睡覺的膽,問題是,她們得知了,那些從成衣車間調來的車工們,和她們一樣做尾段,一樣加班,可是一個班要比她們生生多出了十五塊錢。給你老板賣命也就罷了,出來打工,總是要加班的,又不是天天加班。可是同工不同酬,這樣太欺負人了,太不把人當人看了。大家正愁找不到一個罷工休息的借口呢,現在借口有了,借口有了,又是這樣的特殊時刻,能拿老板一把,哪有不拿的道理。幾個婦人開始叫了起來,也不知是誰先說的不幹了,說不幹就不幹,倒在布堆上,也就是生產出來的星條旗上就睡,一個睡了,其它人也不甘落後,一分鍾不到,就都睡得東倒西歪了。其時已是第三天晚上的淩晨。小老板當時實在困得不行,也就在辦公室裏打了個盹的工夫,猛地醒了,一看時間,已是淩晨一時,慌忙到各車間看了一遍,還好,工人們都在有氣無力的工作,來到尾部車間時,小老板的鼻子差點氣歪了。小老板氣得大叫,叫李想,可是叫不出聲音來,嗓子已被什麼塞住了一樣,嘴唇也幹裂得生痛,小老板不見李想的影子,就把婦人們一個個搖醒,搖起了這個倒下了那個,小老板又去叫張懷恩,讓張懷恩來叫醒這些婦人們。婦人們終於是被搖醒了,卻提出了要加工價,說老板太不講良心了,一樣的工作,一樣的加班,憑什麼從成衣車間調來的人一個班要多十五塊,一天下來多三十塊呢。小老板一時語塞,也沒有了退路,又說不出話來,隻好說,你們先加班,工價的事好說。可是婦人們都在故意拖時間,說什麼叫好說?到底一個班加多少錢。小老板實在沒有精力和她們再浪費時間了,隻好答應了她們的請求。把這事一處理完,已是一個小時過去了。小老板還是沒有見到李想的影子,有人說看見李經理出去了。小老板打了李想的電話,通了,劈頭蓋臉一頓罵,啞著嗓子說你跑哪裏去了,有你這樣做事的嗎?小老板罵得很難聽,他實在是心急上火,被尾段的工人們這樣一折騰,早就是火上澆油了。罵到後來,實在說不出話來了,隻聽李想在電話那端說,我是個人,我不是你的奴才,我老婆半夜突然肚子痛,要生了……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老子不侍候了。最後我給你個忠告,你這樣不把工人當人,工人也不會把你當人的。說完把電話掛了。小老板愣了好幾分鍾,才回過神來,覺得自己是太過份了,人家老婆要生孩子了,那當真是天大的事,可是兩人話趕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什麼情份也都被撕破了。頭痛得要裂了一樣,突然又聽成衣車間裏傳來了吵鬧聲,接著聞到了一股焦糊味,小老板的背上,頓時出了一身的汗。跑到成衣車間時,就看見工人在亂哄哄地撲火。是機車太長時間的運轉,發熱了,都冒火了,火星點著了布料。工人們一通亂撲,幸好沒有釀成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