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城市裏千萬個黑暗房間中的一間;
這是城市裏千萬個普通女人中的兩人。
年輕的叫葉綠,年老的叫薑愛民。
葉綠正脫下藍色的工作服問薑愛民,為什麼要把他接到我們家來?
薑愛民望著手中的酒杯,裏麵懸浮著紅色的顆粒,她搖一搖,顆粒沉入杯底,一片琥珀色的像塵土一樣的雜質翻騰起來。
葉綠坐在薑愛民的對麵看著她張開幹癟的嘴巴將手中的液體一飲而盡,那杯從盛裝著各種動物屍體裏倒出的酒很快隨著薑愛民的口腔揮發出來,滿屋都是腐爛的味道。葉綠皺了皺眉頭說,一定要這樣嗎?
薑愛民端詳著自己關節扭曲,像胡蘿卜一樣腫脹的手指說,那有什麼辦法呢?老方死了,沒有人照顧他。
葉綠用毛巾使勁擦著手上的油漬說,他都十八歲了,還要人照顧啊!
薑愛民沒有說話,葉綠明白這個事情已經定下來了。她環視了下周圍,油漆脫落的牆壁,正在裂縫的舊家具,還有牆角一排落滿灰塵的玻璃瓶,窗台上塑料花的枝幹被一塊肮髒的膠布包裹著搖搖欲墜。媽!家裏這麼小,怎麼能再住進一個人啊!她衝著薑愛民大叫著。
薑愛民靠在破了洞的沙發上打了個嗝,酒氣混合著口腔裏的腐臭汙濁地漂浮在空中,她摳了摳眼屎放了個驚天動地的響屁閉上了眼睛。
葉綠躺在床上卻無法入睡,她坐起身盯著對麵一張鋼絲床,上麵堆放著簡單的床縟,這張床是為一個男孩準備的,一切都被安排好了,無可挽回。她重新在床上躺下,四周的景物陷入黑暗之中,隻有月光在床上晃悠。葉綠無奈地閉上眼睛,把手放進裙子裏在雙腿之間摩挲,她集中精力想像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指尖發燙,那個男人終於一絲不掛的出現了,但是他不在自己的上方,而是坐在鋪設出一堆水銀的鋼絲床上,嘴角掛著嘲諷的笑容,讓葉綠感到羞愧。葉綠試圖打碎這個畫麵,但是那張像鐵片一樣發光的臉龐從對麵的床上拉近又拉遠,她摸了摸下身,幹燥的讓人絕望,葉綠知道她已經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控製能力,她憤怒地從床上跳起來,不知所措地站在兩張床之間。這是她獨自呆在房間迎接亢奮的最後一個晚上,從明天起她將不再擁有任何秘密,雖然這秘密陰暗並充滿腥味,那個男孩還沒有到來,可是他的氣息已經提前介入了葉綠的生活,他即將躺下的地方正散發著黴味,薑愛民從來不曬被子,那條滑溜溜布滿她體液的毯子像堆盲腸丟在床上。這些破壞了葉綠儲備下的亢奮情緒,她很尷尬,覺得愧對自己,今晚值得珍惜,可是她不能再讓身體達到高潮,這使她比任何時候都仇恨這個男孩,葉綠索性放棄了最後的掙紮,她在鋼絲床上躺下,在記憶中努力搜尋關於那個即將出現的男孩——丟丟的一切。
丟丟不是他的名字,他叫什麼來著?或許他根本沒有名字,任何一個私生子都不應該有名字,他們都是灰塵的孩子。葉綠之所以這樣稱呼他,是因為她一見到這個男孩的時候就想起了曾被自己擁有了八個小時的一條流浪狗,第九個小時的時候薑愛民要把它從六樓扔出去,它用濕漉漉的大眼睛看著葉綠,瞳孔裏有片發光的玻璃,閃爍著生硬的光芒,它瘦小的身體被薑愛民卡在手掌中,它很鎮定,它相信對麵的那個女孩會不顧一切的救它。葉綠看了看薑愛民,她的臉上沒有水分,幹燥的皺紋像燒焦了的樹葉蜷縮在一起,她沒有立即把丟丟扔出去,而是努力睜大著眼睛注視著葉綠,丟丟終於忍耐不住長期懸空的狀態,它撒嬌般小聲嗚咽了起來,葉綠有點兒難受,她手捂著胸口往前走了一步,她準備伸手把丟丟接過來,這時她猛然發現薑愛民的三角眼瞪成了四邊形,她的嘴角掛著一絲冷笑,這是一個等待被哀求的表情,薑愛民在她很小的時候就用這種表情讓葉綠從她那裏得到奶嘴、頭花等東西。
葉綠把伸出一半的手移至額頭,額頭有細密的汗水,她的手掌放在眉毛上正好遮住了薑愛民的視線,葉綠用眼睛笑了一下,媽媽,你猜錯了。
薑愛民捏著丟丟的那隻手有些僵硬了,她竭盡全力把手臂端平,那條流浪狗已經被葉綠洗得像個雪球,捏在手中能感覺到它柔滑的毛發。現在它開始不安,叫聲淒慘,她看出她的女兒手按著眉毛正在發抖,要不了多久她就會走過來溫順地抱著她的雙腿說,哦,媽媽,求求你把它還給我!薑愛民瞪大了眼睛,她要看清楚葉綠是怎麼怯生生地靠近自己,然後用她柔軟的小身體蹭著自己的大腿說出這句話。她已經看見了,葉綠從黑暗的牆角走了過來,窗外的陽光一下子被她吸附在額前發黃的絨毛和蒼白的皮膚上,她走的很慢,但最終還是停在了自己的身邊。薑愛民看著她的眼睛,陽光投射在裏麵,又反射回來,那隻是一塊圓形的褐色的鏡片。薑愛民在那裏也發現了自己,一個頭發花白,像侏儒般矮小的身影,葉綠的手已經搭在了自己手背上,薑愛民還在為葉綠眼中的影子發呆,在她的眼睛裏自己衰老而又醜陋,薑愛民突然有點兒悲哀。